三年,能磨平什么?
磨不平心口的伤疤,也磨不掉刻骨的恨。
云织夏曾以为,她与镇北将军赫连烽的缘分,早在三年前那封字字泣血的和离书上,就已断得干干净净。她从将军夫人,变回孤女云织夏,凭一双救人的手,在京城这潭深水中,为自己挣来“玉面阎罗”的敬畏之名。她以为此生再不必相见,任由他在北境的风雪中封狼居胥,她则在京城的药香里安度余生。
可命运的罗网,从不因人的意愿而松动分毫。
一纸圣旨,如催命符,将她重新拽回那个曾让她万念俱灰的牢笼。那个男人,大渊王朝的战神,如今浑身浴血,命悬一线。满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看戏,看她这个被抛弃的糟糠前妻,是会妙手回春,还是会借机报复,送他一程。
他们不知道,云织夏的手,既能握救死扶伤的银针,也能执掌无孔不入的“红妆阁”。她此番归来,要救的,或许是他的命。但要讨的,却是三年前那笔,用她的心头血写下的债。
这一次,刀锋所向,恩怨两清。
第 1 章
暮色沉沉,南街的“济世堂”准备打烊。
云织夏正在擦拭一套银针,每一根都用细麻布过了一遍,针身在烛火下映出冷冽的寒光。她神情专注,仿佛这世间再无他物,能扰动她半分心神。
伙计小安从前堂小跑进来,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慌张:“掌柜的,宫……宫里来人了!”
云织夏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门外,一名内侍官尖着嗓子,在济世堂门口展开一卷明黄的丝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巷。
“圣上有旨,镇北将军赫连烽于北境遇袭,身负重伤,危在旦夕。特召民间女医云织夏即刻入将军府,全力救治,不得有误!”
“云织夏”三个字,被他念得又尖又长,带着一股子看好戏的轻蔑。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云织夏?不就是三年前被将军休了的那个夫人吗?”
“可不是嘛!听说当年是她自己递的和离书,净身出户,狼狈得很。”
“现在将军快不行了,皇上却让她去救?这不是往人心口上撒盐吗?”
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空气里。
济世堂内一片死寂。
云织夏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地放回紫檀木盒,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这声响,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她站起身,从容地解下身上带着淡淡药草味的布褂,换上一件素净的湖蓝色外衣。自始至终,她没有看门外那名趾高气扬的内侍官一眼,只对脸色发白的小安吩咐道:“备车,再去药柜最里层,取那盒‘九转还魂针’。”
小安的嘴唇哆嗦着:“掌柜的,那可是将军府……是赫连烽啊!”
是将军府。
是赫连烽。
是她三年前拼了命也要逃出来的地方。是那个让她从满心欢喜,到万念俱灰的男人。
云织夏的眼神没有半分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她提起早已备好的药箱,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地走向门外。
夜风吹起马车的帘子,露出外面黑压压的禁军盔甲,在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光。那阵仗,不像是请医,倒像是押送。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亲手写下的“济世堂”牌匾,这三个字,是她这三年来的所有。
然后,她转过头,平静地对那名内-侍官说了句。
“走吧。”
马车辘辘,驶过熟悉的街道。云织夏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京城的格局发生细微的变化,可通往镇北将军府的路,却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她记得,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她也是坐着一辆马车,从那座朱漆大门里出来。那晚的雪很大,她的心,比雪还冷。
赫连烽,她的夫君,大渊的战神。就在他出征的前一夜,亲手将一把匕首,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一起插-进了她的心口。
他说:“云织夏,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那时的她,只觉得天塌地陷。她不懂,明明前一天还对她温言软语的男人,为何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冷酷决绝。她哭过,闹过,求过,换来的,却是他更加冰冷的眼神。
最后,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写下了一封和离书,净身出户。
自此,京城再无将军夫人云织夏,只有南街济世堂里,救人只看心情,要价全凭喜好的“玉面阎罗”。
“云主子。”
车外传来一声低唤,是禁军统领的声音。
云织夏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所有的情绪早已被她掩藏得干干净净。
将军府到了。
还是那座熟悉的府邸,只是门口的石狮子,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威严。府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和血腥的气味。
管家福伯见到她,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愧疚,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夫人……云大夫,您来了。”
云织夏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早已不是这里的夫人。
“他在哪里?”她问得直接。
“在……在主卧。”
穿过回廊,踏上青石板路,周围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她甚至记得,第三棵海棠树下,曾埋着她和他一起酿的女儿红。说好了,等他凯旋,就挖出来共饮。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推开主卧的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太医们跪了一地,个个面如死灰。
床上,那个曾经如山一般挺拔的男人,此刻安静地躺着。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依旧有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
云-织夏的目光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那双眼睛,曾含着星辰大海,也曾含着让她心碎的冷漠。
她放下药箱,一步步走近。
周围的太医想要说什么,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搭上他的脉搏。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腕间的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她的心,毫无征兆地,被狠狠揪了一下。
不是因为爱,她告诉自己。
是因为,她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欠她的一个真相,一个交代,还没有还。他怎么能死?
云织夏收回手,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所有人都出去。”
“准备烈酒、烛火、还有我药箱里的金疮药。”
“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补充道,“准备好剔骨刀。”
话音落下,满室俱静。
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救人,为何要用剔骨刀?
云织夏没有解释,她只是缓缓地戴上一双薄如蝉翼的羊皮手套。
也正好,有些旧账,是该算算了。
第 2 章
烛火跳动,将云织夏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祇。
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赫连烽,以及一个奉命留下打下手的福伯。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床上男人微弱的呼吸声。
“把他的上衣解开。”云织夏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福伯颤抖着手上前,一层层解开赫连烽的衣衫和染血的绷带。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连见惯了生死的福伯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道从左肩延伸到胸口的巨大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并且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太医们说是箭伤,可箭已经取出来了,伤口却不断恶化,高烧不退……”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云织夏没有说话。她走上前,用银针蘸了一点伤口边缘的黑血,凑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的、奇异的甜香钻入鼻腔。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寻常的箭毒。
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按压伤口周围的肌肤。入手坚硬,毫无弹性,仿佛皮下的血肉已经坏死。
“将军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福伯哽咽道,“背上还有三道刀伤,都处理过了,唯独这一处……”
云织夏站直了身体,目光如冰。
这不是战场上该有的伤。
北境蛮族的兵器,她比谁都清楚。他们的箭毒刚猛霸道,绝不会是这种阴柔诡秘的路数。这股奇异的甜香,她只在一个地方闻到过——三年前,她随师父游历南疆,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记载。
此毒名为“腐骨香”,以七十二种毒虫炼制而成,中毒者先是高烧不退,而后血肉僵死,毒素会一点点侵蚀骨骼,七日之内,化作一滩脓水,神仙难救。
这不是战场上的意外。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来自大渊内部的精准谋杀。
有人想让赫连烽死,而且要他死得无声无息,伪装成战死的模样。
云织夏的心沉了下去。她和赫连烽之间有私怨,但赫连烽是大渊的镇北将军,是抵御北境蛮族的第一道屏障。他若倒下,北境三十万大军将群龙无首,大渊的国门将门户大开。
于私,她恨他入骨。
于公,他现在还不能死。
“烈酒。”她吐出两个字。
福伯连忙将一坛烈酒递上。
云织夏接过,没有丝毫犹豫,将半坛酒尽数浇在了赫连烽的伤口上。
“唔……”
昏迷中的赫连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云大夫,这……”福伯看得心惊肉跳。
“闭嘴。”云织夏的声音冷得像冰,“不想他死,就按我说的做。”
她拿起一把小巧锋利的银刀,在烛火上仔细烤过,然后对福伯道:“按住他。”
福伯不敢违逆,连忙上前死死按住赫连烽的肩膀。
云织夏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她的手稳如磐石,刀尖精准地刺入伤口边缘那些已经发黑的腐肉。
刀锋划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下刀极快,每一刀都恰到好处,既能将腐肉剔除,又不会伤及下面完好的组织。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但她的手,没有半分颤抖。
这不仅仅是医术,更像是一场精准的雕刻。
赫连烽在剧痛中,意识有了一丝回笼。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他上方忙碌。
是她……
是夏夏……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声。
他看到她专注的侧脸,烛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三年不见,她消瘦了许多,眉宇间多了几分疏离和冷漠,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会对着他笑靥如花的姑娘的影子。
心,像是被那把刀一同剜割着,痛得无以复加。
夏夏,对不起……
他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一个时辰后,云织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盘子里,堆满了被剔下来的腐肉,黑得触目惊心。而赫连烽的伤口,虽然看起来更加血肉模糊,但边缘已经露出了新鲜的血色。
“九转还魂针。”
福伯连忙将针盒打开。
云织夏取出三寸长的金针,以内力催动,快如闪电般刺入赫连烽胸口的几处大穴,护住他的心脉。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脚步一个踉跄,幸好及时扶住了床沿。
“云大夫,您没事吧?”福伯担忧地问。
云织夏摇了摇头,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她站直身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每日换药一次,用烈酒清洗。他若醒了,派人来济世堂告诉我。”
说完,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一丝留恋。
福伯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夫人……云大夫,您……不留下来看看将军吗?”
云织夏的脚步顿住。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福伯,你要搞清楚。我是奉旨行医,不是回来看他的。诊金,一分都不能少,记得派人送到济世堂。”
“还有,”她的声音更冷了,“从今往后,叫我云大夫。将军夫人的名头,我担不起。”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这座让她爱过、也恨过的将军府。
门外,夜凉如水。
云织夏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残月,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赫连烽,你最好别死。
我还有很多问题,要亲自问你。
三年前,那晚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到底是谁?
你又为何,要那般决绝地推开我?
这些答案,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第 3 章
三天后,赫连烽醒了。
消息传到济世堂时,云织夏正在后院捣药。小安兴奋地跑进来,嚷嚷着:“掌柜的,将军醒了!将军府派人来传话了!还送来了一大箱金银,说是诊金!”
云织夏手中的药杵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的节奏,仿佛听到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的寻常消息。
“知道了。”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您……不去看看吗?”小安不解地问。满京城都说云大夫医术通神,把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镇北将军给拉了回来。按理说,此时她该去将军府接受众人的感激和赞誉才对。
云织夏将捣好的药材倒进纱布里,仔细包好,才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他的命已经保住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皮外伤,府里的太医应付得来。我去做什么?”
她云织夏,从来不做多余的事。
然而,她想清静,有人却不让她清静。
第二天一早,济世堂刚开门,一队穿着盔甲的亲兵就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赫连烽的副将,张猛。
张猛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正在看诊的云织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云大夫!求您去看看将军吧!”
这一跪,把满堂的病人和街上的行人都给惊呆了。
云织夏头也没抬,继续给面前的老伯把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不是说过了吗?他的命保住了。”
“可……可是将军他不肯喝药,也不肯换药,就说……就说非要您亲自去才行!”张猛急得满头大汗,“他说,您要是不去,他就任由那伤口烂掉!”
云织夏写药方的手微微一顿。
好,很好。
赫连烽,你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威胁我?
她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三年前,他用冷漠和决绝逼她离开。三年后,他用自己的性命逼她回去。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他想死,就让他死。”云-织夏将药方递给病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张猛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位前将军夫人,心肠竟然这么硬。
“云大夫,求您了!将军他……他这几天一直在喊您的名字……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吧!”
云织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可怜他?
那三年前那个大雪夜,孤身一人离开将军府的她,又有谁来可怜?
“送客。”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小安和几个伙计硬着头皮上前,想把张猛和一众亲兵请出去。可他们都是军中汉子,往那一站跟铁塔似的,怎么推得动。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执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夏夏……”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赫连烽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脸色依旧苍白,被人搀扶着,正站在门口。他的胸口还缠着绷带,每走一步,似乎都在牵动伤口,额上全是冷汗。
他推开身边的人,固执地,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
云织夏的心猛地一缩,手里的毛笔被她生生捏断。
他怎么来了?他不要命了吗!
赫连烽走到她的诊台前,隔着一张桌子,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悔恨和哀求。
“夏夏,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乞求。
云织夏看着他,只觉得无比讽刺。
回去?回到那个充满了谎言和背叛的地方去吗?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到他缠着绷带的胸口,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将军,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三年前,就已经和离了。”
赫连烽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痛色更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夏夏,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闭嘴!”云织夏厉声打断他。
她绕出诊台,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和药味,和他滚烫的呼吸。
她抬起手,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扶他,或是打他。
但她的手指,却轻轻地落在了他胸口的伤处,隔着绷带,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嘶——”赫连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云织夏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将军,我的手术刀,救过人,也剔过骨。”
“别逼我用你的身子,来温习后一种手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赫连烽的心里。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冰封的恨意。他知道,他把她伤得太深了。
可是,他不能说。当年的真相,还不能说。
赫连烽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他当着满街百姓的面,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双膝一软,对着云织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夏夏……”
“我求你。”
镇北将军,大渊战神,跪在了他被休弃的前妻面前。
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第 4 章
赫连烽这一跪,像一块巨石投进了京城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经久不息。
镇北将军为求前妻复婚,当街下跪。
这则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半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有人说将军情深义重,有人笑将军为爱痴狂,但更多的人,是等着看云织夏的笑话。
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就算有点医术,还能翻了天不成?如今将军给了台阶,她若再拿乔,那便是给脸不要脸了。
可云织夏偏偏就是那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面对赫连烽的惊天一跪,她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转身回了内堂,吩咐小安:“关门,今日歇业。”
任凭赫连烽在门外跪了整整一个下午,从日上三竿跪到暮色四合,她都没有再出来看一眼。
最终,还是张猛等人强行将体力不支、伤口迸裂的赫连烽给架回了将军府。
自那天起,赫连烽像是黏上了济世堂。
他伤势稍好一些,便日日都来。云织夏看诊,他便搬个小凳子,坐在医馆门口,像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一坐就是一天。云织夏不理他,他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沉默地望着她。
他送来的礼物更是堆满了济世堂的后院。东海的珍珠,西域的宝石,江南的绸缎……所有人都说,将军这是要把三年来亏欠的,都加倍补回来。
可云织夏看都未看一眼,转手就让小安把东西都送去了城外的善堂。
她越是冷漠,赫连烽就越是执着。
“夏夏,这京城里的青石板,都快被我跪出印子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的膝盖?”他偶尔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语气,在她关门时堵住她,试图逗她说话。
云织夏的回应,永远只是一个冰冷的背影。
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三年前那个能决绝到用匕首划破两人情分的男人,怎么可能在三年后,变成一个只知纠缠的“恋爱脑”?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赫连烽越是这样大张旗鼓,她心里的疑云就越重。
这天夜里,云织夏没有睡。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纱,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融入了夜色之中。
她不是云织夏,她是“红妆阁”的阁主,“裁云”。
“红妆阁”,是她离开将军府后,一手创立的情报组织。阁中之人,遍布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青楼乐师,皆可是她的眼线。这三年来,她靠着“红妆阁”,才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边,单膝跪地:“阁主。”
“查得怎么样了?”云织夏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回阁主,一切如您所料。赫连烽每日来济世堂,并非只是为了见您。”黑影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带来的亲兵,看似在站岗,实则在监视南街所有可疑的人员。他们以济世堂为中心,绘制了一幅详细的布防图,并且暗中盘查了所有在将军遇刺前后,进入过京城的南疆商人。”
云织夏的眸光微微一闪。
果然如此。
他体内的“腐骨香”,让他起了疑心。他在查下毒的真凶。
“还有,”黑影继续道,“属下发现,他的副将张猛,每晚都会去城西的一处秘密据点,似乎在与什么人接头。”
“继续盯着。”云织夏吩咐道,“我要知道,他在查谁,查到了什么地步。”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云织夏站在屋檐上,望着远处将军府的方向,心中一片复杂。
赫连烽,你到底在演一出什么戏?
你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求我,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究竟是为了麻痹谁?是为了用这种荒唐的行径,让你暗中的敌人放松警惕吗?
你的追求是真,但保护和调查,也是真。
云织-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此刻,这潭死水,却被他投下的石子,搅乱了。
她恨他的欺骗和背叛,却又无法忽视他此刻正在做的事。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查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阴谋。而这场阴谋,或许也和三年前的旧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二天,赫连烽又准时出现在了济世堂门口。
他今日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想是昨夜又没睡好。
云织夏在看诊的间隙,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捕捉到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略带笨拙的笑容。
“夏夏,你今天看我了。”他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
云织夏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递给小安:“去,把这个交给门口的将军。”
赫连烽见小安递来纸条,以为是云织夏心软了,连忙欣喜地打开。
纸上只有两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蠢货。
赫连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抬头看向云织夏,却见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给病人施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握紧了手中的纸条,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骂他,说明她还在意。
她看穿了他的伪装,却没当众拆穿他。这说明,她心里,或许……还有他。
赫连烽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看着云织夏清冷的侧影,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夏夏,等我。
等我把所有危险都清除干净,等我能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时候,我再求你原谅我。
而医馆内的云织夏,虽然看似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握着银针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赫连烽,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否则,下一次递到你面前的,就不是纸条了。
而是刀。
第 5 章
赫连烽的调查,在暗中飞速进行着。
而云织夏,则通过“红妆阁”的情报网,像一个局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户部尚书,李宗明。
李宗明,三皇子的人。他主管户部,掌管着军饷的发放。近年来,他以各种名目克扣北境军饷,赫连烽与他早已是水火不容。
“阁主,赫连烽的人已经锁定了李宗明府上的一名采买管事。据说,那管事是南疆人,与京城最大的南疆药材商有过来往。”暗卫在深夜向云织夏汇报。
云织夏把玩着一枚特制的银针,针尾刻着一朵小小的云纹。这是“红妆阁”的信物。
“李宗明只是一个棋子。”她淡淡地开口。
一个户部尚书,还没有胆子和能力,去谋害手握三十万大军的镇北将军。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赫连烽准备怎么做?”她问。
“据张猛在据点传出的消息,他们准备今晚动手,突袭李府,抓捕那名管事,拿到人证物证。”
云-织夏的眉头微微皱起。
太急了。
赫连烽是战场上的猛将,习惯了雷厉风行,直捣黄龙。但在京城这盘棋局里,这样的做法,太过鲁莽。
对方既然敢用“腐骨香”这种奇毒,就说明计划周密,绝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活口。这更像是一个故意抛出来的诱饵,等着赫连烽这条大鱼上钩。
“他会扑个空。”云织夏做出了判断。
“那……我们需要提醒他吗?”暗卫问道。
云织夏沉默了。
提醒他?以什么身份?
是前妻云织夏,还是红妆阁阁主“裁云”?
前者,他不会信。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懂点医术的弱女子。
后者,更不可能。她不想将“红妆阁”暴露在任何人的视野之下,尤其是赫连烽。
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唯一的底牌。
“不必。”最终,她冷下心肠,“让他去撞一撞南墙也好。有些事,不痛一次,是不会长记性的。”
她与他,早已不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夫妻。他的死活,与她何干?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她挥退了暗卫,独自一人在窗边站了许久。
夜色渐浓,月亮被乌云遮蔽。
将军府内,赫连烽一身劲装,正准备出发。
“将军,都安排好了。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李府,只等您一声令下。”张猛在一旁说道。
赫连烽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刀。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敢对他下黑手,就要有承受他怒火的准备。
他拿起桌上的头盔,正要戴上,动作却忽然一顿。
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那是云织夏还未离开时,为他亲手缝制的,里面装了安神的草药。他一直贴身带着。
他拿起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股熟悉的、清淡的药草香,让他烦躁的心绪,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
脑海中,忽然闪过云织夏那双清冷的眼睛。
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那张写着“蠢货”的纸条,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他转头对张猛说:“行动取消。”
“什么?”张猛大吃一惊,“将军,为何?我们已经……”
“我说,取消。”赫连烽的语气不容置疑,“李宗明这条线,有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或许是这几日云织夏的冷漠让他学会了三思,或许是那个“蠢货”的骂声点醒了他。
他是个武将,习惯了冲锋陷阵,但在阴谋诡计上,他远不如那些朝堂上的老狐狸。
而云织夏,她心思缜密,远超常人。或许,她真的看出了他没看到的东西。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猛有些摸不着头脑。
赫连烽沉吟片刻,说道:“派人继续盯着李府,不要打草惊蛇。我们等。”
他决定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相信一次云织夏。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敌人的破绽,而是一场熊熊大火。
子时刚过,户部尚书府的方向,火光冲天。
赫连烽和张猛赶到时,整个尚书府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消防的人根本无法靠近。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熄灭时,偌大的府邸,只剩下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官府在废墟中,找到了数十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户部尚书李宗明,满门被灭。
所有线索,就此中断。
赫连烽站在废墟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他被人耍了。对方先是抛出诱饵,引他入局,在他收手观望时,又果断地杀人灭口,烧毁一切证据。
好狠的手段。
就在这时,一名仵作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禀报道:“将军,我们在李尚书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
赫连烽接过那东西。
那是一枚被火烧得有些变形的银针。
但在银针的针尾,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朵小小的、独一无二的云纹。
赫连烽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这枚针,他认得。
三年前,云织夏为他处理伤口时,用的就是这种特制的银针。
他猛地抬头,望向南街的方向。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这是一个局。
一个不仅要杀李宗明灭口,更要将他赫连烽和云织夏,一起拖下水的死局。
第 6 章
清晨的阳光,还带着一丝凉意。
济世堂的门板刚刚卸下,一群穿着官服的衙役,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京兆府尹,王大人。
“奉旨查案!所有人都别动!”
王府尹一脸严肃,目光在堂内一扫,最后定格在正在整理药材的云织夏身上。
“云织夏,户部尚书李宗明满门被灭一案,现场发现了与你有关的证物。现在,请你随本官回衙门走一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小安和伙计们都吓傻了,连忙挡在云织夏身前:“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掌柜的昨天一整晚都在医馆,怎么可能跟尚书被杀案有关?”
“有没有关,不是你们说了算!”王府尹一挥手,“带走!”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就要去抓云织夏的胳膊。
“慢着。”
云织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她放下手中的药材,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王府尹。
“王大人,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现场有与我有关的证物,敢问,是什么证物?”
王府尹冷笑一声,从证物袋里取出一枚被烧黑的银针,展示给众人看。
“这枚银针,针尾有特殊的云纹标记。据本官所知,整个京城,只有你云大夫,使用这种银针。”
云织夏看着那枚银针,眸光微冷。
栽赃嫁祸。
而且是如此拙劣又直接的手段。
对方不仅要断了赫连烽的线索,还要把她也拉下水。其心可诛。
“仅凭一枚银针,就想给我定罪吗?”云织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王大人,这京城会针灸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仿制了我的银针,故意陷害?”
“是不是陷害,回了衙门,本官自有公断!”王府尹显然不想跟她多费口舌,“来人,带走!”
就在衙役的手即将碰到云织夏的衣袖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赫连烽。
他不知何时来的,一身玄色劲装,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出鞘的利剑。
“王大人,好大的官威。”赫连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压迫感。
王府尹看到他,气焰顿时矮了三分,连忙拱手:“赫连将军,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将军不要为难。”
“为难?”赫连烽冷笑,“本将的人,你也敢动?”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云织夏从未离开过将军府一般。
云织夏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王府尹擦了擦额头的汗:“将军,这……这是皇上下令要彻查的案子。证物确凿,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啊。”
“证物?”赫连烽一把夺过那枚银针,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将银针捏成了粉末。
“现在,没有证物了。”他摊开手,黑色的粉末从指缝间飘落。
王府尹的脸都绿了。
“你……你!赫连烽!你敢当众销毁证物!我要上奏陛下,参你一本!”
“随你。”赫连烽毫不在意,“但在你上奏之前,我劝王大人还是先查清楚,这火,是谁放的。李宗明一死,谁的获利最大。”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王府尹,身上的杀气毫不掩饰。
“别让我查出来,这件事跟你京兆府有什么牵连。否则,本将不介意,让你也尝尝被火烧的滋味。”
王府尹被他身上的煞气吓得连退两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济世堂内,只剩下云织夏和赫连烽。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多谢将军解围。”云织夏率先开口,语气疏离,仿佛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赫连烽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复杂。
“夏夏,你早就知道,这是个圈套,对不对?”他问。那张写着“蠢货”的纸条,就是她给他的警告。
云织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赫连烽的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发现,三年来,他拼命在战场上厮杀,建立功勋,可回到京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却像个瞎子一样,处处碰壁。
而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能洞察一切。
“是谁?”赫连烽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谁要这么做?不仅要杀我,还要把你拖下水?”
云织夏看着他,终于开口:“将军,你现在才想明白吗?”
“对方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一个人。”
赫连烽的身体猛地一震。
“你的意思是……”
“我只是一个被你休弃的前妻,一个民间大夫。”云织夏的目光清澈而锐利,“杀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非,我的存在,或者说,我‘镇北将军前妻’这个身份,能成为攻击你的武器。”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把你我绑在一起,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赫连烽并非无懈可击。你的软肋,就是我。”
赫连烽如遭雷击。
他一直以为,三年前把她推开,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可到头来,他还是把她卷了进来。
他看着云织夏清瘦的脸庞,心中涌起无尽的悔恨和心痛。
“夏夏,我……”
“将军不必自责。”云织夏打断他,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被栽赃,‘红妆阁’的名誉受损,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她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可以帮你查出真凶,洗脱我们的嫌疑。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别说一个,一百个我都答应。”赫-连烽急切地说道。
云织夏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要知道,三年前,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那个女人,是谁?”
“我要听的,是真相。一个字都不能少的,真相。”
第 7 章
赫连烽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他看着云织夏,那双总是盛满执拗和探究的眼睛,此刻像两把锋利的刀,要将他的心剖开,看个究竟。
真相?
他要怎么说出那个真相?
那个真相太过沉重,太过残酷,他怕她承受不起。
“怎么,将军是觉得,你的命,还不值得换一个真相吗?”云织夏见他不语,声音又冷了几分。
赫连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满是疲惫和挣扎。
“好,我告诉你。”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将她带到了济世堂的后院,屏退了所有人。
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好,一如三年前。
“三年前,我之所以……之所以那么对你,”赫连烽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沉重,“是因为,我要保护一个人。”
云织夏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保护一个人。
为了保护另一个人,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她吗?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谁?”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先帝手下,忠勇侯的唯一血脉。”赫连烽看着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当年忠勇侯因牵扯进一桩谋逆案,满门被抄斩。但先帝仁慈,暗中留下了一道密诏和他的小女儿,托付给了我父亲。”
“先帝密诏的内容是,待新皇登基,若忠勇侯一案有疑,可凭此诏重审翻案。”
“这件事,除了我父亲,只有我一人知晓。父亲过世后,守护忠勇侯的遗孤和密诏,就成了我的责任。”
云-织夏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三年前,我即将出征北境,朝中有人却查到了忠勇侯遗孤的线索,并且将矛头指向了将军府。”赫连烽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后怕,“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他们势力庞大,无孔不入。”
“我若出征,府中只有你一人。我怕……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用你来要挟我,交出人和密诏。”
“所以,”他转过头,看着云织夏,眼中满是痛苦,“我只能用最决绝的方式,把你推开。让你和我,和将军府,彻底划清界限。只要你不再是将军夫人,他们就不会把你当成目标。”
“那个女人……”他顿了顿,“她只是我找来的一个幌子,一个让你对我彻底死心的工具。事后,我给了她一大笔钱,送她离开了京城。”
他说得恳切,每一个细节都合情合理。
一个为了保护忠臣之后,不得不牺牲自己爱情的悲情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如果是三年前的云织夏,或许会信,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会原谅他所有的伤害。
可是现在,她是云织夏,也是“裁云”。
她听完,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是平静地问:“那个忠勇侯的女儿,现在在哪?”
赫连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我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含糊地说道。
云织夏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比哭还让人心寒。
“赫连烽,”她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编的这个故事,连你自己都信了吗?”
赫连烽的脸色一变:“夏夏,你什么意思?我说的句句是实。”
“是吗?”云织夏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忠勇侯满门三百余口,被斩于午门,监斩官是你父亲,老镇北将军。先帝密诏之事,更是闻所未闻。你为了保护一个莫须有的忠良之后,就毁了我们的三年?”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只会在后宅为你洗手作羹汤的无知妇人吗?”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赫连烽的心上。
他震惊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对当年的旧事,竟然了如指掌。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云织夏收回目光,语气里是彻骨的失望,“重要的是,赫连烽,到了今天,你还在骗我。”
她以为,经历了生死,经历了联手,他至少会对自己坦诚一次。
可他没有。
他给了她一个听起来伟大光正,却漏洞百出的谎言。
原来在他心里,她云织夏,就是这么好糊弄。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想再看到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跟他说。
“将军请回吧。”她下了逐客令,“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栽赃的案子,我会自己想办法查清。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夏夏!”赫连烽慌了,他上前一步,想拉住她的手。
“别碰我!”云织夏猛地甩开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赫连烽,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一个迟到三年的真相吗?”她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我想要的,是当年你无论如何都不该放开的手!”
“你但凡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就该告诉我一切,让我与你共同面对!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用最伤人的方式,把我一个人推开!”
说完,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赫连烽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心如刀割,他想解释,想告诉她,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可就在这时,院墙外,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翻了进来,手中长刀泛着寒光,直扑两人而来!
“小心!”赫连烽脸色大变,一把将云织夏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的软剑迎了上去。
来人武功极高,招招致命,显然是职业杀手。
赫连烽身有旧伤,又要护着云织夏,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一名杀手看准时机,绕到他身后,一刀劈向云织夏!
“夏夏!”赫连烽目眦欲裂,回身格挡,却已然来不及。
就在那把刀即将砍中云织夏的瞬间,她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从袖中滑出三枚银针,手腕一抖,银针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入了那名杀手的眉心、咽喉和心脏。
杀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赫连烽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云织夏出手。他不知道,她竟然会武功,而且……身手如此利落。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另一名杀手的刀,已经刺到了他的胸前。
“将军!”
一声暴喝,副将张猛带着亲兵及时赶到,挡下了致命一击。
杀手见援兵已到,毫不恋战,虚晃一招,便要撤退。
“想走?!”赫连烽眼中杀意暴涨,提剑便要追。
“别追了!”云织夏却冷静地喊道,“他们是死士,追上去也问不出什么。”
她走到那名被她杀死的杀手身边,蹲下身,在他的后颈处摸索了一下,然后脸色一沉。
“是三皇子的人。”她说。
赫连烽停下脚步,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怎么……”
“因为,”云织夏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扔到他面前。令牌是玄铁所制,正面是龙飞凤舞的“裁云”二字,背面,则是一朵精致的云纹。
“因为,我就是‘红妆阁’的阁主,裁云。”
第 8 章
当“裁云”那块令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时,赫连烽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打败了。
红妆阁……
京城最神秘、最强大的情报组织。传闻阁主“裁云”神龙见首不见尾,手段通天,能查到任何想查的秘密。
他怎么也无法把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和他那个只会抚琴作画、温柔娴静的妻子联系在一起。
难怪……
难怪她能轻易查到他暗中的调查,难怪她能洞悉李宗明府邸是个陷阱,难怪她会武功……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在她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她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他护在羽翼下的金丝雀。她自己,就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雄鹰。
巨大的震惊和挫败感,让赫连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将军!”张猛带着人解决了剩下的杀手,匆匆赶来,看到地上的令牌,也是一脸惊骇。
他看看令牌,又看看云织夏,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云织夏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赫连烽,捡起地上的令牌。
“现在,你还要继续对我撒谎吗?”
赫连烽的嘴唇动了动,脸上满是苦涩。
他知道,他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已经彻底骗不了她了。
“将军……”一旁的张猛,看着两人僵持的气氛,又看着云织a夏那双满是失望和冰冷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了。
“云……云大夫!”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竟红了眼眶。
“您别怪将军了!当年的事……不全是您想的那样啊!”
赫连烽脸色一变:“张猛!住口!谁让你多嘴的!”
“将军!”张猛抬起头,脸上满是豁出去的决绝,“您要瞒到什么时候?!再瞒下去,夫人……云大夫她就真的要恨您一辈子了!”
“我让你闭嘴!”赫连烽怒吼,甚至拔出了剑。
云织夏冷眼看着他们主仆二人,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熄灭。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维护那个所谓的“真相”。
“让他说。”云织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走到张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我听着。但凡有一个字是假的,我保证,你们今天谁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张猛被她的气势所慑,但还是咬了咬牙,将深埋了三年的秘密,全盘托出。
“云大夫,三年前,幕后黑手真正要对付的……不是将军,也不是什么忠勇侯的遗孤……”
“而是您,是您云家!”
云织夏的身体,猛地一僵。
“当年,您的父亲,前朝太傅云老先生,在临终前,曾交给您一个锦盒,对不对?”
云织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再无第二个人知道。父亲临终前,的确给了她一个上了锁的紫檀锦盒,说这是云家的身家性命,让她务必贴身保管,除非遇到灭顶之灾,否则绝不能打开。
“那个锦盒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前朝废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的证据!”
张猛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云织夏的脑海中炸开。
“三皇子,就是当年废太子的幕僚之子。他一直想找到废太子的后人,以此为把柄,扳倒当今圣上,名正言顺地夺取皇位。而他们查到,唯一的线索,就在您父亲手上!”
“将军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晚了。三皇子的势力已经渗透了将军府。他知道,只要您还在府里一天,您就是个活靶子!他们会不择手段地从您身上拿到那个锦盒!”
“将军不能告诉您真相,因为他怕您知道后,会露出破绽。他更不敢带着您一起冒险,因为他输不起!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您恨他,让您离开他,让您从‘镇北将军夫人’这个身份里脱离出来!”
“他要让三皇子相信,他赫连烽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就能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一个连妻子都能抛弃的人,自然也不会在乎岳丈留下的什么遗物。”
“他用自己的名誉,用你们的感情,演了一场自污的大戏!目的,就是让您变成一个对三皇子来说‘没有价值’的目标,以此来保全您的性命啊!”
张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云织夏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场让她痛不欲生的背叛,那句让她万念俱灰的“到此为止”,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他为了保护她,而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骂名,宁愿被她误会,被她怨恨,也要护她周全。
云织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她抬起头,看向赫连烽。
那个男人,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枪。可他的眼眶,却红得吓人。他紧紧地握着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
三年的怨恨,三年的不甘,三年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想要触摸他那张写满了隐忍和痛苦的脸。
可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用最残忍的方式,爱了她三年的男人。
“赫连烽……”她哽咽着,叫出他的名字。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夏!”
赫连烽扔掉手中的剑,冲过去将她抱进怀里,发出一声压抑了三年的,痛苦的嘶吼。
第 9 章
云织夏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
是将军府主卧的那张拔步床。床顶挂着她亲手绣的芙蓉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赫连烽身上独有的、凛冽的阳刚气息。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可她知道,什么都回不去了。
记忆的最后,是张猛那番剖心见血的真相,和赫连烽那双通红的、充满了痛苦的眼睛。
心脏的位置,依旧传来一阵阵钝痛。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悔意。
她疼他独自背负了那么多,也悔自己这三年来,从未想过去探究那场决绝背后的真相。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云织夏转过头,看到赫连烽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眼下乌青,胡茬也冒了出来,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紧张。
云织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又有些微妙。
“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粥。”赫连烽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云织-夏缓缓坐起身,摇了摇头。
“我的家人呢?”她问。
离开将军府后,她便将年迈的乳母和几个忠心的仆人,也就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都安置在了城郊的一处庄子里。
“放心,我已派重兵把守庄子,他们很安全。”赫连烽连忙道。
云织夏点了点头,心里却并不轻松。
既然三皇子当年的目标是她父亲留下的锦盒,那如今,在赫连烽“追妻火葬场”闹得满城风雨,又发生了刺杀之后,三皇子一定会再次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她的家人,就是她最大的软肋。
“赫连烽,”她看着他,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把锦盒交出去。”
赫连烽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把锦盒交给三皇子。”云织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能打败皇权的证据,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我的家人平安。只要交出去,我们就能从这个漩涡里脱身。”
“不行!”赫连烽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夏夏,你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重要!一旦落入三皇子手中,整个大渊都会陷入战火,黎民百姓将流离失所!这是云太傅用性命守护的东西,我们不能交!”
“黎民百姓的性命是命,我家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吗?”云织夏的声音陡然拔高,“赫连烽,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想保护自己家人的普通女人!”
“夏夏,你听我说……”
“我不听!”云织夏激动地打断他,“我已经因为这个破盒子,被你骗了三年,痛苦了三年!我受够了!”
两人正争执不下,张猛突然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将军!不好了!”他脸上满是惊恐,“城郊的庄子……庄子被人围了!是……是安王的人!”
“安王?”赫连烽和云织夏同时一愣。
安王,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为人温和谦逊,从不参与党争,深得皇帝信任。怎么会是他?
“安王说……说请云大夫的家人去王府做客,让您……让您拿兵权去换!”
赫连烽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和三皇子斗了这么久,没想到,真正藏在幕后的,竟然是安王!
三皇子不过是安王推到明面上,用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棋子。李宗明是,那些死士也是。
好深沉的心机,好狠毒的手段。
“夏夏,你别怕。”赫连烽握住云织夏冰冷的手,“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家人。兵权而已,我给!”
“不行!”云织夏反手抓住他,“赫连烽,你疯了吗?镇北军的兵权是你的根本,是大渊的屏障!你若是交出去,就等于把整个国家的安危,都交到了一个乱臣贼子手上!”
“可我不能没有你!更不能让你的家人因我而死!”赫连烽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三年前,我没能护住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这一次,就算拼上我所有的一切,我也要保你们周全!”
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云织夏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
这个傻子。
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哭闹和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安王既然敢出手,就说明他已经胜券在握。
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赫连烽,你听我说。”云织夏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她的声音,恢复了“裁云”阁主独有的冷静和镇定,“安王要兵权,你就给他。但是,要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对。”云织夏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既然要唱一出戏,我们就陪他唱到底。你表现得越是方寸大乱,越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他就越会放松警惕。”
“那你和你的家人……”赫连烽依旧不放心。
云织夏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请我的家人去‘做客’,那我这个正主,自然也要登门拜访。”
“你疯了?!那不是自投罗网吗?”赫连烽失声喊道。
“不。”云-织夏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强大,“以前,你用一道和离书把我推开。现在,换我用这把刀,为你杀出一条活路。”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那个尘封了三年的紫檀锦盒。
“安王想要这个,也想要你的兵权。”
“那我就让他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从我手上拿走。”
她打开妆匣,拿出里面的眉笔和胭脂,对着镜子,开始细细地描眉画目。
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
她褪下素衣,换上了一身只有在最重要场合才会穿的,如火般鲜红的宫装。
红妆为甲,我为刀锋。
“王爷,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
“镇北将军府的夫人或许是他的软肋,但我‘红妆阁’的阁主,只会是你的催命符。”
第 10 章
安王府,张灯结彩,戒备森严。
安王坐在主位上,品着上好的龙井,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相信,他已经赢了。
镇北军的兵符,云家的秘密,很快就都是他的了。那个愚蠢的赫连烽,为了一个女人,竟真的愿意放弃一切。
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下人来报。
“王爷,府外……府外有一位自称‘红妆阁’阁主的女子求见。”
安王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红妆阁?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身穿火红宫装的女子,已经款款走了进来。她身姿窈窕,容貌绝美,眉宇间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清冷与高贵。
正是云织夏。
“云织夏?”安王眯起了眼睛,“你不去为你的家人担忧,跑到本王府上来做什么?”
云织夏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打量着大厅的陈设,最后目光落在他身旁的一盆兰花上。
“墨兰,花中君子。可惜,养花人,却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她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满是轻蔑。
安王的脸色沉了下来:“放肆!你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吗?”
“杀我?”云织-夏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转过身,直视着安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王爷,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杀不杀我,而是你的项上人头,还能留多久。”
她从袖中拿出一卷小小的竹简,扔在桌上。
“这是王爷你,五年来,与北境蛮族私通的所有信件的抄录本。包括你如何出卖镇北军的行军路线,换取他们的支持。赫连烽身上的‘腐骨香’,也是你的杰作吧?”
安王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这还不够。”云织夏又拿出第二卷竹简,“这是你安插在朝中所有官员的名单,以及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
“还有这个,”她拿出第三样东西,是一张地图,“这是你私藏兵器,以及在京郊秘密屯兵的地点的详细地图。”
“你……”安王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这些,都是他最核心的机密!她是怎么知道的?
“王爷是不是很好奇?”云织夏笑了,那笑容,倾国倾城,却带着致命的寒意,“忘了自我介绍。我,红妆阁阁主,裁云。这世上,还没有我红妆阁查不到的秘密。”
“你所谓的‘人质’,我的家人,早在你的人动手之前,就已经被我的人,安全转移了。”
安王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小看了这个女人。他以为抓住了赫连烽的软肋,却没想到,自己引来的是一尊催命的阎罗!
“你想要什么?”他声音干涩地问。
“很简单。”云织夏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的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然后,将整杯茶,泼在了那盆墨兰上。
“我要你,和你那肮脏的野心,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就在这时,王府外,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无数身披铠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将整个安王府包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身披帅甲,手持长枪的赫连烽!
安王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
“你……你交出的兵权是假的?”
赫连烽走到云织夏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兵符是真,但调动的,是早已奉皇命,埋伏在京城外的十万大军。”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由云织夏策划,赫连烽执行,请君入瓮的局。
云织夏用智谋,在内瓦解了安王所有的部署和心气。赫连烽用武力,在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夫妻二人,时隔三年,第一次联手,便以雷霆之势,粉碎了一场足以打败整个王朝的惊天阴谋。
【故事结局】
三日后,安王谋逆案尘埃落定。
京城菜市口,人头滚滚,持续了数十年的朝堂暗流,终于被彻底清洗。
皇帝龙颜大悦,于金殿之上,对赫连烽大加封赏。
但赫连烽,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他解下帅印,脱下盔甲,手捧着那代表无上兵权的虎符,一步步走到殿外。
殿外,云织夏一身红衣,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
赫连烽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帅印和兵符,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眸子里,此刻,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和虔诚。
“夏夏,”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广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以前,我用和离书护你周全。那是我赫连烽,此生做过的最正确,也最混蛋的决定。”
“今日,我用这帅印,这兵符,这万里山河为聘,求你回家。”
“我的帅印给你,兵符给你,命也给你。云织夏,从今往后,我赫连烽的帅帐,只为你一人而立。”
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的璧人。
云织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意,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她缓缓伸出手,却没有去接那帅印。
而是,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剑。
“噌——”
长剑出鞘,寒光四射。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云织夏握着剑,冰冷的剑尖,轻轻地抵在了赫连烽的心口。
赫连烽没有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任由她动作。
他知道,这一剑,他该受。
然而,云织夏的手腕,却忽然一转。
那把本该刺入他心脏的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利落漂亮的剑花,剑光如练,最后“锵”的一声,精准地归入了剑鞘。
她收了他的剑,也收下了他这个人。
云织夏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三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她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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