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不能结。陆巡的声音不大,却像颗冰锥,刺穿了订婚宴的喜庆喧嚣。满场宾客举着酒杯,愕然看着这个不知何时站在多媒体控制台前的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与现场的香槟塔和水晶灯格格不入。苏晴脸上的幸福笑容瞬间冻结,化为惊怒:“陆巡?!谁让你进来... 暮光文学网

精选章节

这婚不能结。

陆巡的声音不大,却像颗冰锥,刺穿了订婚宴的喜庆喧嚣。满场宾客举着酒杯,愕然看着这个不知何时站在多媒体控制台前的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与现场的香槟塔和水晶灯格格不入。

苏晴脸上的幸福笑容瞬间冻结,化为惊怒:“陆巡?!谁让你进来的!保安!”

周凯,今天的主角,那位传说中的“矿业新贵”,脸色微变,但迅速端起姿态,带着一丝怜悯式的宽容:“这位先生,如果你是来祝福的,我欢迎。如果是别的意思,请你自重。”

陆巡没看他们,他的手指在控制台的旧手机上快速滑动。保安正要上前,宴会厅最前方巨大的投影屏幕猛地一亮,切换了画面。不是甜蜜的婚纱照,而是一张张冰冷的单据和流水。

“第一组数据,”陆巡开口,语调平稳得像在念说明书,“周凯先生名下‘宏图矿业’的对公账户流水(部分打码)。过去六个月,入账多为关联公司小额走账,最大单笔入账50万元,于上月5日汇入,附言‘借款’。” 他放大截图,汇款方赫然是“赵永仁”。“而同期,周先生个人账户向多家奢侈品店、高端酒店及本宴会厅定金支付,总额超三百万元。资金来源与公司经营收入严重不匹配。”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周凯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二组数据,”陆巡手指再划,屏幕出现数张水电煤账单和一份物业沟通记录截图,地址是周凯宣称的豪宅“云顶府邸12栋302室”。“该房产上月水费3.2元,电费0度,燃气费0元。物业记录显示,该户已超半年未产生固定居住能耗。上周,您以‘回国定居需检查设施’为由,临时申请开通水电,仅为本月15日至今日。” 他抬眼,看向周凯,“一套无人居住、临时开启水电的房产,如何构成‘豪宅’的定义?”

窃窃私语声变大了一些,有人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周凯。

“第三组数据,”陆巡置入最后一击,是几张在不同角度拍摄的、周凯常开的那辆保时捷911的照片,重点在车轮和底盘。“根据该车型标配的轮胎型号与您车辆实际使用的轮胎品牌、磨损程度对比,您使用的为国内代工厂生产的仿制胎,市场价格约为正品十分之一。同时,”他切换到最后一张图,是一份在4S店内部系统拍到的保养记录,“‘捷诚保养’记录显示,该车三个月前进行的所谓‘全面保养’,实际只更换了机油机滤,项目与收费完全不符。经办人签字:赵永仁司机,王某。”

“赵永仁”这个名字像一枚炸弹,让知情人脸色骤变。那是本地真正手眼通天的企业家。

“你胡说!你伪造证据!你这是诽谤!”周凯再也维持不住风度,脸色煞白地怒吼,冲上前想去关掉设备。资金来源被戳穿,豪宅是空壳,连充门面的车都用假轮胎,这比单纯的欠费或空壳公司往来更具冲击力,直接描绘出一个精心包装的骗局。

苏晴也尖叫起来,试图用情感挽回局面:“陆巡!你够了!你一个送快递的,就因为我不选你,你就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毁了我的幸福吗?!你嫉妒!”

陆巡侧身避开周凯,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苏晴身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苏晴女士,根据我们交往三年共同开销的AA制记录,以及你近六个月个人消费水平显著提升的曲线,你的‘幸福’定义,与货币储量呈高度正相关。我基于现有数据进行验证,周凯先生的货币储量,与宣传严重不符。结论:你的选择,基于错误信息。”

他这番冰冷彻骨、将情感彻底量化的言辞,让苏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羞辱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综上所述,”陆巡面向全场,做了结案陈词,“周凯先生的‘豪门’身份,为系统性包装伪造。其资金、资产、甚至细节用品,均存在大量虚假信息。”

现场彻底乱了。宾客们议论纷纷,有人拍照,有人立刻离席。周凯气急败坏地试图解释,却语无伦次。苏晴掩面痛哭,精致的妆容化成一团。一场光鲜的订婚宴,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

陆巡在一片混乱中,默默收起手机,像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派送,转身离开了酒店。身后是崩塌的虚荣和震怒的咆哮,与他无关。

第二天,陆巡像往常一样,提前十分钟到达快递站点,换上工装。站点经理,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搓着手,神色惶恐地把他拉到角落。

“陆巡啊……你……你昨天是不是……”经理语无伦次。

“我参加了前女友的订婚宴。”陆巡平静地回答。

“哎哟!你可闯大祸了!”经理跺脚,脸色发白,“今天一早,赵……赵总的人就来了!”他指了指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昂贵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律师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见陆巡进来,他放下茶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陆巡面前。

“陆巡先生是吧?我是赵永仁先生的代表律师。”律师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你昨天在公共场合,散布不实言论,恶意诽谤我当事人外甥周凯先生的名誉,并对永仁集团的商誉造成了严重影响。这是律师函,我们正式起诉你诽谤罪,并要求经济赔偿,金额是……”律师报出一个让经理腿软的数字。

陆巡拿起律师函,快速浏览着那些法律术语。

律师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只有陆巡能听见:“年轻人,赵总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有些话,说了会烫嘴。’你好自为之。”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经理大气不敢出。

陆巡放下律师函,脸上没有任何被恐吓的表情。他甚至没有看律师,而是转头对经理说:“所以,公司决定怎么处理我?”

经理一脸为难,在律师冰冷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陆巡,你……你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给公司带来巨大名誉损失!你被开除了!这个月工资和押金,全部扣留,作为……作为赔偿预备金!”

陆巡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流程。他平静地拿出手机,屏幕对着经理,拇指悬在一个录音播放键上空。“经理,你刚才转述的,‘赵总说有些话说了会烫嘴’,这句话,我需要确认一下。如果这份录音和律师函一起作为证据提交,证明我所面临的不仅仅是法律诉讼,还包括人身威胁,你认为,法官会如何采信?”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利。

律师的脸色第一次变了。经理更是吓得连连摆手:“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陆巡不再理会他们,他拿起那份律师函,折好,放进口袋。然后,他脱下工装,整齐地挂回原处。

走出站点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律师,眼神像在看一个标注错误的数据点。“告诉赵永仁,”陆巡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他的系统,漏洞太多了。”

阳光有些刺眼。陆巡眯起眼,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工作丢了,危胁临头,巨额索赔悬在头顶。

但他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或愤怒,只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如同一个亟待修复的核心程序错误——收集赵永仁及其商业帝国的完整“数据模型”,证明其系统性的“不合法性”,实现自我保全,并彻底清除这个错误的、危险的“数据源”。

他掏出那个屏幕有裂痕的旧手机,点开云端存储,里面是他过去几年无意中留存下的,所有经手的、与永仁集团及其关联公司有关的快递单据照片和电子底单。这只是冰山一角。

狩猎,开始了。

站点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陆巡站在街边,看着账户里仅剩的几百块钱,耳边还回响着经理那句“工资和押金全部扣留”。他没有愤怒,只是快速在手机备忘录里新建了一个名为“威胁应对”的文档,将“非法克扣工资”列为第一条待处理事项。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附近一家律师事务所。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律师,在听完陆巡的陈述并看到那份来自赵永仁律师的函件后,对方脸上的职业性微笑迅速消失,变得支支吾吾。

“陆先生,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涉及到永仁集团……我建议您,还是尽量协商解决。”年轻律师的眼神躲闪,甚至不敢与陆巡对视。

“我明白了。”陆巡收起文件,“你的咨询费是多少?”

“呃,这次就算了,当我没接待过您。”律师几乎是把他请出了门。

陆巡站在律所门口,打开手机地图,搜索“劳动仲裁委员会”。这不是情绪问题,是流程问题。他需要先解决基本生存资料被非法侵占的问题。

然而,赵永仁的绞杀比仲裁来得更快。

第二天,当陆巡试图登录本地几家大型快递公司的招聘系统时,发现自己的身份证号在提交的瞬间就会提示“信息校验失败”。他转而投向外卖平台,面试过程异常顺利,站点负责人甚至当场拍板让他明天就来试工。可当晚,他就接到电话,对方语气冰冷:“不好意思,我们收到通知,您的背景不太符合我们的要求。”

连去便利店做理货员,都在体检后被通知“岗位已满”。

陆巡坐在城中村嘈杂的麻辣烫摊前,一边吃着五块钱的素粉,一边用手机记录着求职失败的数据。频率:100%。模式:身份信息提交后即刻或短期(24小时内)被拒。推论:存在一个针对他个人的、覆盖本地基础服务行业的“就业黑名单”。

生存成了首要问题。他不得不转向更零散的日结工。第三天,他跟着一群零工到了城郊的一个建筑工地,任务是清理地基里的废砖和泥土。

工头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老刘。中午休息时,陆巡看到老刘蹲在工棚角落,对着一本皱巴巴的、写满数字的笔记本唉声叹气,手里捏着一沓票据,眉头拧成了疙瘩。

“账对不上?”陆巡走过去,递过一瓶水。

老刘叹了口气,骂了句脏话:“狗日的永仁建筑!活干完了,拖着三十万的工程款和兄弟们的工钱不给!非说我工期延误,材料超标!我这破账本自己都算不清,更别说跟他们扯皮了!”

陆巡拿起那本笔记和散乱的票据,翻看了几分钟。混乱的书写,涂改,缺少关键日期和签字。

“给我两个小时,”陆巡说,“我帮你理清楚。”

老刘将信将疑。陆巡借了工地的办公板房,将所有的票据按时间、项目分类,把笔记本上混乱的记录重新录入手机表格,建立关联。他用红色标出缺失的必要凭证(如部分材料的收货单),用黄色标出存在矛盾的数据(如工人工时记录与工作量不匹配),最后生成了一份清晰的、带有时间轴和证据链说明的《永仁建筑XX项目款项核算说明》。

当他把这份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老刘时,老刘看着上面条理分明的项目、精确到个位数的金额、以及用红黄颜色清晰标注出的问题点,眼睛瞪得像铜铃。

“兄弟……你,你是干啥的?”

“送快递的。”陆巡平静地说,“数据逻辑是相通的。”

老刘像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攥着那份报告:“有用!这他娘太有用了!我明天就去住建局堵门!”

然而,陆巡自己的困境还在加剧。当晚,他收到银行短信,提示他的银行卡因“涉及可疑交易”被冻结。他尝试通过手机APP申请一笔小额临时借贷,系统秒拒。紧接着,房东打来电话,语气充满了歉意却不容置疑:“小陆啊,不好意思,我儿子要回来结婚,这房子……你三天内搬走吧,违约金我赔你。”

职业、经济、住所。三维打击,接踵而至。

陆巡看着手机里那条冻结短信,对老刘说:“刘工,你工地上那个废弃的临时板房,能借我住几天吗?”

老刘一愣,随即拍着胸脯:“没问题!就是条件差,没水没电……”

“有遮顶就行。”陆巡打断他。

住进四处漏风的工棚,陆巡的行动并未停止。他去了城中村的黑网吧,用现金开临时卡,避开可能被监控的常用账号。他开始系统性地检索一切与“永仁集团”、“赵永仁”及其关联公司相关的公开信息:工商局的股权穿透图、法院的裁判文书、国土资源局的土地招拍挂公告、住建局的施工许可与验收记录……

他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下载,存入多个加密的云盘。数据开始像拼图一样,在他脑中慢慢勾勒出永仁集团庞大而模糊的轮廓。

但赵永仁的手段更为立体。几天后,本地一个知名论坛出现热帖:《起底变态快递员:求爱不成,在订婚宴上恶意造谣!》。帖子图文并茂,描述了陆巡如何“心理扭曲”、“长期骚扰”前女友,并附上了他被打码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的照片。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

紧接着一天深夜,陆巡在工棚里整理白天拍下的、永仁集团某个楼盘外墙开裂的照片时,两名纹着花臂的混混踹开薄薄的板房门闯了进来。

“小子,活腻了是吧?”其中一个狞笑着,抡起棍子狠狠砸在陆巡放在旧桌子上的Kindle上,屏幕瞬间碎裂。“再碰电脑,下次断的就是你的手指!”

两人扬长而去。陆巡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台陪伴他多年、储存了无数电子书的Kindle残骸。他弯腰,捡起碎片,仔细地放进一个塑料袋里。

他早就将核心数据备份了。他甚至提前用手机偷偷录下了那两个混混的脸和他们的摩托车牌。第二天,他通过交通系统的公开查询界面,输入车牌号,查到了车主信息——登记在一个与永仁集团某名下娱乐城有关联的人头上。

他假装被吓住了。不再去网吧,也不再明目张胆地调查。他告诉老刘,他认栽了,准备离开这个城市。

然而,背地里,他的调查方式彻底转变。他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背着破旧的帆布包,开始像一个幽灵般,游荡在永仁集团开发过的每一个楼盘、承包的每一个工地周围。

他伪装成看房客,用手机里的激光测距App偷偷测量户型尺寸,与宣传图纸对比,记录下公摊面积的猫腻。他混入正在装修的业主群,听他们抱怨墙体空鼓、水管漏水。他甚至在深夜,翻过围栏,进入一个已经停工但问题重重的工地,用手机拍下裸露的、疑似不符合标准的钢筋和水泥标号。

他将这些“田野调查”获得的、带着泥土和灰尘气息的证据,与之前网络检索到的信息相互印证、交叉比对。永仁集团的“数据模型”在他的构建中,不再只是冰冷的数字,而是有了实体的、触手可及的腐败和危险。

就在他逐渐接近某个核心时,老刘那边出事了。

老刘拿着陆巡帮他整理的材料,带着几个工人去永仁建筑讨薪,结果对方早有准备,反咬一口他们“聚众闹事、冲击办公场所”。混乱中,老刘被警方以扰乱治安为由拘留了。

老刘的妻子,一个憔悴的农村妇女,哭着找到陆巡住的工棚。

“陆兄弟,求求你了,别再查了!”女人声泪俱下,“老刘要是进去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陆巡看着眼前崩溃的女人,没有说话。他转身,从床板下拿出一个厚厚的、用防水布包着的文件夹。里面是他这段时间收集的所有关于永仁集团的证据复印件,分门别类,贴满了彩色标签。

他翻开其中一页,是老刘那个项目的款项核算说明。又翻开一页,是某个楼盘墙体开裂的照片。再翻开一页,是被小贷公司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店主的陈述记录(他通过老刘结识的)……

他将这些页面在女人面前一一排开,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有平静的陈述:

“嫂子,老刘被扣,是因为他们怕这个。”他指着那叠资料,“我停下来,他们就不会怕了。老刘可能很快会出来,但欠款不会回来,下次可能还会被打。你,我,刘工,还有被他们坑害的很多人,”他指了指那些照片和记录,“我们都是孤立的‘数据点’。”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工棚的破窗,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只有把这些点,连成线,织成网,变成他们无法撕毁的‘证据链’,威胁才会彻底消失。这是唯一的出路。”

他收起所有资料,重新包好。

“我需要更多像刘工这样的‘数据样本’。请你告诉我,你还认识哪些,被永仁集团害过的人?”

老刘的妻子怔怔地看着陆巡,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睛里,恐惧与茫然交织。她听不懂什么“数据点”、“证据链”,但她看懂了陆巡眼底那片不容置疑的冷静,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东西。她哆嗦着嘴唇,报出了几个名字,几个和她家一样,被永仁集团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的名字:被小贷公司逼得快要卖掉祖传小吃店的张老四;在永仁旗下酒店打工,被经理骚扰不成反被污蔑偷东西、差点跳楼的女服务员小芳;还有城郊那个死活不肯签字卖地,家里玻璃三天两头被砸,牛棚半夜起火的老农孙老汉。

陆巡默默记下,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点了点头:“谢谢。”

送走老刘妻子,陆巡的行动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收集赵永仁的黑料,他开始主动“链接”这些散落的“数据点”。

他首先找到了小吃店的张老四。店铺门可罗雀,张老四一个人坐在油腻的柜台后,眼神空洞。陆巡没有寒暄,直接亮出手机里存下的、永仁小贷常用的几种违规催收手段截图(来源于网络匿名爆料和部分公开判决书案例)。

“张老板,他们下次再来,记得打开手机录音。重点记录他们是否提及‘上门泼漆’、‘找你孩子聊聊’、‘让你店开不下去’这类带有明确威胁性质的话。如果可以,拍下他们的体貌特征和车辆信息。这些,”陆巡指着手机屏幕,“是法律上认定的有效证据。”

张老四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微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接着,陆循在城中村一个肮脏的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女服务员小芳留下的联系方式。他言简意赅:“我是能帮你证明清白的人。你需要回忆那个经理骚扰你的具体时间、地点、说了什么话、穿了什么衣服。酒店监控可能被删了,但周边的天网监控、你当时可能联系过的朋友、甚至你那天因为情绪波动买药的药店记录,都是时间证人证。把这些细节写下来,越细越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低低的啜泣,然后是带着颤音却坚定的一个字:“好!”

最后是孙老汉。陆巡骑着他那辆叮当响的二手自行车,颠簸了几十里路找到那个倔强的老人。他没有劝老人卖地,而是绕着那片被觊觎的田地走了一圈,用手机拍下了土壤状况、作物长势,甚至偷偷采集了一点土样。然后,他找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两包烟,跟店主和几个闲坐的老人“闲聊”,不动声色地套出了永仁集团派来谈判、以及后来可能前来骚扰的人的大致样貌、口音和开的车型。

“老汉,”陆巡离开前对孙老汉说,“下次他们再来,你就说,你城里有亲戚是学法律的,已经把你家这块地的土壤成分、历年收成、还有他们来‘谈’的每一次记录,都拍照存档了。就说,要是地和房子出了任何‘意外’,这些就是证据。”

孙老汉将信将疑,但看着陆巡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莫名感到了一丝心安。

陆巡像一只沉默的蜘蛛,开始在阴影处编织他的网。每一个受害者,都成了他延伸出去的信息触角。他将这些零散的信息带回他的“数据工坊”——那间废弃的板房。没有电脑,他就用手机连接着一个便携式键盘,在云笔记里建立一个个加密文档,分门别类地填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碎片。

然而,赵永仁的嗅觉比想象的更敏锐。

老刘被拘留的第五天,陆巡正在板房里整理小芳回忆起的骚扰事件时间线,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里面的人,出来!消防检查!”

陆巡心头一凛。消防检查?这理由蹩脚得可笑。他迅速将手机和几个关键的小型U盘塞进贴身口袋,刚站起身,板房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就被“哐当”一声踹开。

几个穿着仿制城管服装、却流里流气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刀疤脸。

“哟,这破地方还能住人?电线乱拉,易燃物堆积,严重消防隐患!”刀疤脸用手里的橡胶棍四处指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板房内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陆巡那个用砖头垫着的破旧行李箱上。

“这箱子,打开看看!”

陆巡站着没动:“你们不是城管,更没有执法权。请你们离开。”

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子,还挺横?”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人立刻上前,粗暴地推开陆巡,开始翻检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衣服、几本旧书被扔得到处都是。

陆巡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手机在口袋里悄悄开始了录音。

“头儿,没啥东西。”一个混混报告。

刀疤脸眯着眼,走到陆巡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听说你到处打听永仁集团的事?活腻了?”

陆巡平静地回答:“我在维护我的合法权益,收集必要的证据。”

“证据?”刀疤脸嗤笑一声,橡胶棍不轻不重地戳在陆巡的胸口,“我告诉你,在这地界,赵总的话就是证据!你小子再瞎蹦跶,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们,也不是砸你个破阅读器了!”他显然知道Kindle被砸的事。

他凑近陆巡,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烟臭:“有人让我给你带个话,老刘明天就能出来。条件是,你,立刻滚出这个城市,永远别再回来。不然,”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老刘下次进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他那闺女,好像在念初中吧?城西那所中学,放学路上车挺多的……”

陆巡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威胁,升级了。从针对他个人,蔓延到了他试图帮助的人,甚至触及了无辜的未成年人。

刀疤脸看着陆巡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得意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脸:“识相点,小子。有些人,你惹不起。”

一群人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陆巡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窗外是工地的喧嚣,板房里是死寂。威胁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他不是害怕,而是在进行高度的风险评估。

离开?暂时的安全,但意味着认输,意味着赵永仁的系统将继续运转,吞噬更多的老刘、小芳、张老四。留下?对抗升级,身边的人可能面临真正的危险。

他的目光落在被扔在地上的、那本《民法典》上。那是他用来研究如何应对赵永仁法律威胁的。法律……规则……

他弯腰,捡起那本书,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拿出手机,停止了录音。他没有丝毫犹豫,打开加密通讯软件,联系了之前通过老刘结识的、一个同样被永仁集团坑过、但有些门路的建材店老板。

“王老板,帮我个忙。我需要赵永仁核心圈几个人,比如他司机、那个律师,还有刚才来‘消防检查’那个刀疤脸的详细资料。重点是他们的家庭住址,直系亲属情况,子女就读学校和班级。对,越快越好。”

他的语气,依旧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冰冷,精确。

既然对方打破了“祸不及家人”的潜规则,既然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了底线。

那么,他的“数据模型”,也该加入一些新的、更具“威慑力”的变量了。

狩猎,进入了以牙还牙的阶段。

刀疤脸的威胁像一根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陆巡心底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随即消散。他的逻辑核心迅速完成了推演:退缩意味着永无宁日,进攻才是唯一的生路。赵永仁的软肋,恰恰在于他构筑的、看似固若金汤的“系统”本身。

建材店老板王胖子办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几天后,一个加密文件包发送到陆巡的秘密邮箱。里面是赵永仁的司机、律师,甚至包括刀疤脸及其几名核心手下的详细资料,住址、家庭成员、子女就读学校,一应俱全。陆巡没有动用这些信息进行对等的威胁,那会让他堕入与对方同样的深渊。他将这些资料打包,设置了一个复杂的触发式邮件,收件人包括了纪委、公安局扫黑办以及几家影响力巨大的媒体。邮件的标题是:“若我人身安全或指定关联人员(名单附后)出现任何‘意外’,此邮件将自动触发,内含永仁集团核心成员及其家属详尽信息,及部分涉嫌违法线索,可供深入调查。”

这是一道保险。一道将对方的狠毒反扣回去的保险。

做完这一切,陆巡进入了最后的冲刺。他像一个即将完成庞大拼图最后部分的手艺人,将自己关在工棚里,与外界隔绝。地上铺满了打印出来的资料、手绘的关系图、标注着时间线的地图。

他整合了所有“数据”:

经济罪证:不再仅仅是流水,他绘制出了一张复杂的资金流向图,清晰地展示了永仁集团如何通过空壳公司循环走账,虚增业绩,骗取银行贷款;如何挪用项目专项资金,用于个人奢侈消费和周凯的“包装”;如何通过旗下小贷公司进行非法集资和高利贷活动,并标记出几个关键账户和无法合理解释的大额资金去向。

质量罪证:他将拍摄到的楼盘外墙开裂、内部钢筋裸露、管道铺设不合规的照片与官方施工图纸进行精准叠图对比,用红色标注出所有不符之处。他整理了多个楼盘业主关于面积缩水、公摊欺诈的集体投诉记录,并附上了他自己用专业测距仪复核的数据。他甚至搞到了一批永仁建筑采购劣质水泥、不合格螺纹钢的内部单据复印件,与工地现场拍到的材料照片形成了闭环。

刑事罪证:这是最沉重,也最致命的一环。他整理了关于王根生老人的所有信息:清晰的死亡证明复印件(死亡时间早于拆迁款发放三年),老邻居们(经过艰难说服,部分人愿意匿名作证)关于赵永仁手下暴力逼迁的证言录音文字稿,那位退休老交警提供的、与官方报告矛盾的现场照片,以及最关键的一—那笔汇给已故老人的巨额“拆迁补偿款”的银行流水,最终指向了赵永仁一个情妇控制的空壳公司账户。他将这些证据串联成一条无可辩驳的逻辑链:暴力逼迁 -> 致人死亡 -> 伪造意外 -> 虚构补偿 -> 贪污公款。

舆论武器:他没有写声泪俱下的控诉信,而是制作了一份堪称范本的《永仁集团涉嫌多项违法犯罪行为分析报告》。报告语言极其冷静、客观,完全使用“根据数据显示”、“证据链表明”、“逻辑上推导”等句式,将情感剥离,只留下硬邦邦的事实和环环相扣的证据。报告图文并茂,结构清晰,任何人,哪怕不具备法律专业知识,也能一眼看懂永仁集团是如何一步步构建起这个充满谎言与罪恶的帝国。他将这份报告设定为在赵永仁人生最巅峰的时刻——年度慈善晚宴当晚八点整,同时自动发送给省市各级纪委、检察院、公安局经侦支队、国家税务总局、国土资源部、所有全国性主流媒体的深度调查部门,以及永仁集团所有的重要商业伙伴和竞争对手。

做完这一切,陆巡走出工棚,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天空是铅灰色的,一如他此刻毫无波澜的心境。他走到工地附近一个嘈杂的黑网吧,用最后一点现金开了台机器,确认了定时邮件处于待发送状态,然后清除了所有本地记录,悄然离开。

当晚,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灯火辉煌,名流云集。本年度“杰出企业家”颁奖典礼暨慈善晚宴正在这里举行。赵永仁一身定制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站在聚光灯下,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水晶奖杯。他满面春风,发表着关于“企业责任”、“回馈社会”的感人演说,台下掌声雷动。苏晴作为周凯的女伴(周凯此刻已如惊弓之鸟,全靠赵永仁强撑门面)坐在席间,穿着昂贵的礼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透着一丝空洞与不安。

八点整。

仿佛一声无声的惊雷炸响。

首先是台下一些媒体记者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他们低头查看,脸色瞬间变得震惊而兴奋。紧接着,像是瘟疫蔓延,越来越多的宾客开始查看自己的手机,交头接耳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迅速压过了台上的演讲。赵永仁的演讲被迫中断,他皱眉看着台下逐渐失控的场面,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然后,宴会厅的音响系统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清晰地念出了报告的开篇:

“永仁集团犯罪行为分析报告,第一章,经济犯罪:利用空壳公司骗贷,资金流向如下……”

“关掉!快关掉音响!”赵永仁对着后台失控地大吼,风度尽失。

但已经晚了。巨大的投影屏幕似乎被黑客接管,开始一页页自动播放那份报告的核心内容:清晰的资金流向图、触目惊心的质量问题对比照片、王根生老人的死亡证明特写……每一页证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永仁和他精心营造的假面上。

现场彻底炸锅。记者们不顾保安阻拦,疯狂拍照、录制视频。宾客们纷纷离席,唯恐避之不及。苏晴脸色惨白,周凯直接瘫软在座位上。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几名身着便装但气质冷峻的男子,在一群制服警察的陪同下,径直走向舞台。为首一人亮出证件:

“赵永仁,我们是市纪委联合调查组的。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现在正式对你采取留置措施。请跟我们走一趟。”

赵永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手中的水晶奖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扣上冰冷的手铐。在无数闪光灯和震惊的目光中,他被带离了曾经属于他的荣耀之地。

他的商业帝国,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土崩瓦解。周凯因涉嫌诈骗被捕。苏晴在试图逃离时被媒体围堵,镜头前她崩溃大哭,妆容尽花,曾经的虚荣与幻想,彻底幻灭。

数月后。

城北一个不起眼的临街小店,挂出了“数据咨询服务社”的牌子。店面很小,但整洁异常。陆巡坐在电脑后,正在处理一个客户的委托——一个被黑中介坑了押金的外卖员。

他帮助外卖员梳理了聊天记录、转账凭证和合同漏洞,起草了一份逻辑清晰、证据充分的投诉函。

“按这个流程走,大概率能要回你的钱。”陆巡将打印好的文件递给对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外卖员千恩万地离开。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在陆巡的脸上。他没有喜悦,也没有复仇后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他兑现了部分举报奖金,开了这间小店。另一半奖金,他匿名汇给了王根生的远房侄子、女服务员小芳以及其他几位核心的、生活困难的受害者。

他验证了自己的核心逻辑:世界或许会被权力和人情暂时扭曲,谎言或许能喧嚣一时,但支撑其运行的底层代码,永远是冰冷、坚硬、且不容篡改的事实*

窗外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陆巡收回目光,打开电脑上一个新的文件夹,开始录入第一行数据。

对他而言,这个充满错误与漏洞的世界,修复工作,才刚刚开始。

上一章 继续阅读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