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十五岁,我决定换一种活法。
江衍在我及笄礼上收下堂妹香囊时,我笑眯眯地夸他们般配。
他带堂妹逛灯会,把我心心念念的红玛瑙耳环转赠她时,我亲自为堂妹戴上。
堂妹听闻我们要订婚“伤心”晕倒,他要求婚事延后两年时,我鼓掌说“正合我意”。
所有人都说我变了,变得温婉大度。
只有我知道,这一世我看中的是那个病弱太子——他活不过二十岁,而我将成为他最年轻的未亡人,享受荣华富贵。
可当我终于嫁入东宫,那个“病弱”的太子却在我洞房花烛夜一把将我搂入怀中:
“爱妃,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在数我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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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拂过永宁侯府庭院中熙攘的人群。
沈薇薇就在这片香气里,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绣缠枝海棠的帐顶,耳边是隐约的喧闹丝竹声。她僵了一瞬,猛地坐起身,抬手看向自己的指尖——葱白细嫩,没有后来因常年做绣活补贴家用而留下的薄茧,也没有那场大火灼烧的疤痕。
心跳如擂鼓,她跌跌撞撞扑到梳妆台前。
菱花镜中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杏眼桃腮,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未曾散尽的娇憨。身上穿着的是她十五岁及笄礼那日,母亲特意为她裁制的胭脂红云锦裙。
她重生了。回到了永宁侯府尚未败落,她的人生尚未被彻底摧毁的这一天。
也是她的“好堂妹”沈月柔,在她沈薇薇的及笄礼上,公然向她的未婚夫江衍赠送香囊,一切悲剧开始的那一天。
前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灼痛感汹涌而来——江衍的冷漠与背叛,沈月柔的伪善与算计,家族的落寞,父母的眼泪,还有那场烧毁她所有希望的大火……最终定格在她奄奄一息时,听说的那个消息:那个她曾偶然施舍过一碗水的病弱太子,在她死后第三日,咯血而亡。
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攀上沈薇薇的唇角。
老天爷既然让她回来了,那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走老路。那些负了她的,欺了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至于真心?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能让她和父母在未来的风波中安稳度日吗?
既然江衍和沈月柔情投意合,她成全他们。
而她,要攀更高的枝,哪怕那棵树枝叶即将枯萎。当朝太子萧璟,体弱多病,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嫁给他,等他死了,她便是最年轻自由的太子遗孀,拥有无人敢轻易欺辱的地位和足以庇佑父母的富贵荣华。
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儿发呆呀?前头礼都快成了,夫人让您赶紧过去呢!”丫鬟春桃急匆匆跑进来。
沈薇薇深吸一口气,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勒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婉柔顺的笑容。眼神里的冰冷与算计被完美地掩藏,只剩下恰到好处的娇羞与期待。
“这就去。”
永宁侯府的宴会厅内,宾客盈门,珠光宝气。
及笄礼的正宾刚刚为沈薇薇插上最后一支赤金镶宝的簪子,赞者唱诵着祝词。礼成瞬间,满堂贺彩。
就在这时,一道娇柔怯懦的声音响起:“堂姐。”
沈月柔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弱柳扶风般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上面并蒂莲的纹样刺得沈薇薇眼底微痛。前世的她,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和接下来江衍的态度,气得当场失态,落了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
“今日是堂姐及笄的大日子,妹妹……妹妹亲手绣了个香囊,想……想送给江公子,聊表心意,还望堂姐……莫要怪罪。”沈月柔说着,眼角余光却怯生生地飘向站在宾客前列的那个锦衣少年——镇北公世子,江衍。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香囊是送给江衍的,又摆出一副惧怕沈薇薇不容人的姿态。
满堂的宾客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在沈薇薇、江衍和沈月柔之间逡巡,带着各种探究与看好戏的意味。
江衍显然没料到沈月柔会来这一出,他先是愣了一下,看向沈月柔那含羞带怯、我见犹怜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随即才像是想起沈薇薇这个正牌未婚妻,略带迟疑地看向她。
前世的沈薇薇,就是被他这片刻的迟疑和沈月柔的挑衅气得头脑发昏,当场摔了香囊,厉声斥责。
可现在——
众目睽睽之下,沈薇薇不仅没有半分怒色,反而上前一步,亲亲热热地拉起了沈月柔的手,笑容明媚又真诚:“月柔妹妹真是有心了。这香囊上的并蒂莲绣得活灵活现,寓意也好。”
她说着,甚至拿起那香囊,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转身,大大方方地塞到还有些怔忪的江衍手里:“江衍,你瞧,月柔妹妹手多巧。你可要好好收着,莫要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
她将“心意”二字,咬得微微缠绵,带着一种了然的、甚至堪称鼓励的笑意。
江衍握着那突然被塞过来的香囊,只觉得烫手得很。他看着沈薇薇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心里莫名地堵得慌。她不是应该生气吗?怎么……怎么反倒促成起他和月柔来了?这反应完全不对!
沈月柔也懵了,准备好的,用以衬托沈薇薇“蛮横”的泪水生生憋在了眼眶里。
沈薇薇却已不再看他们,转而对着满堂宾客,笑语嫣然:“诸位见笑了,我家妹妹年纪小,心思单纯,与世子自小相识,送个香囊聊表祝福,也是常情。”
她三言两语,将一场潜在的“未婚妻善妒风波”,轻描淡写地化解成了“妹妹对世子的单纯祝福”,甚至还给自己刷了一波“大度明理”的好感。
只有江衍,看着沈薇薇那完美无缺的笑容,心底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她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再无往日的依恋与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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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上的“香囊事件”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永宁侯夫人私下拉着沈薇薇的手,担忧地问:“薇薇,你当真不气?那沈月柔分明是……”
“母亲,”沈薇薇反握住母亲的手,笑容恬淡,“为一个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自己,多不划算?女儿如今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
永宁侯夫人看着女儿清亮的眼眸,总觉得女儿自及笄礼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只是愈发沉静,也愈发有主意了。
转眼到了元宵灯会。
长街之上,火树银花,人流如织。
沈薇薇带着春桃,本是随意逛逛,却不料在最大的珍宝阁前,撞见了江衍和沈月柔。
沈月柔拿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玛瑙耳环,正对着灯火细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那耳环,沈薇薇认得,是西域进贡的珍品,江衍月前就曾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过,要在元宵灯会买下,作为给她及笄的添妆。
“衍哥哥,这对耳环真好看。”沈月柔声音软糯。
江衍看着沈月柔娇美的侧脸,又瞥见不远处静静站着的沈薇薇,一时有些尴尬,但终究是对沈月柔的怜惜占了上风,他清了清嗓子:“既然月柔喜欢,那便……”
“确实很好看。”沈薇薇含笑走上前去,声音清脆地打断了江衍的话。
江衍和沈月柔皆是一惊。
沈薇薇却已自然地从沈月柔手中接过那对红玛瑙耳环,仔细端详,啧啧称赞:“色泽纯正,雕工精湛,果然是好东西。月柔妹妹好眼光。”
她说着,不等两人反应,便亲自抬手,小心翼翼地为沈月柔戴上了一只。冰凉的玛瑙贴着沈月柔的耳垂,激得她微微一颤。
“瞧瞧,”沈薇薇退后一步,打量着,笑容愈发灿烂,“这红色最衬妹妹的肤色了,显得妹妹愈发娇俏可人。世子爷,你说是不是?”
江衍看着沈月柔耳畔那抹摇曳的红,又看看沈薇薇那真心实意(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夸赞的笑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吐不出也咽不下。他预想中的质问、委屈、吵闹一概没有,沈薇薇这反应,让他准备好的解释和说辞全都派不上用场,憋闷得厉害。
“衍哥哥……”沈月柔抚着耳垂,有些无措地看着江衍。
沈薇薇却已从荷包里取出银票,干脆利落地递给掌柜的:“这对耳环,我替妹妹买了,就当是提前给妹妹的及笄礼。”
她付完钱,对着僵立的两人嫣然一笑:“灯市热闹,世子爷可要照顾好月柔妹妹,我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说罢,她拉着春桃,转身汇入人流,背影洒脱得没有一丝留恋。
江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阑珊处,心头那股莫名的空落感再次袭来。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春桃跟在沈薇薇身后,气得小脸鼓鼓的:“小姐!您怎么就……那耳环明明是世子答应给您的!您还亲自给二小姐戴上,还帮她付钱!”
沈薇薇随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拿起一个凶神恶煞的傩戏面具把玩,语气轻快:“不过是一对耳环,她喜欢,拿去便是。用这点小钱,看清一些人和事,很值。”
她想要的,可不是这区区一对红玛瑙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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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
镇北公夫人前来永宁侯府做客,两家长辈在花厅叙话,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江衍与沈薇薇的婚事,商议着将订婚流程正式走完。
沈薇薇坐在下首,安静地剥着橘子,仿佛事不关己。
就在双方相谈甚欢,几乎要定下吉日时,守在厅外的丫鬟忽然急匆匆进来禀报:“不好了!月柔小姐……月柔小姐听说世子和大小姐要正式订婚,一时伤心,晕过去了!”
花厅内瞬间寂静。
江衍脸色骤变,豁然起身,也顾不得礼数,抬脚就要往外冲。
“衍儿!”镇北公夫人厉声喝止,脸色难看。
江衍脚步顿住,却还是焦急地望向沈月柔院落的方向,嘴唇紧抿。
永宁侯和夫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沈月柔这“晕”得,时机也太巧了!
在一片尴尬又紧绷的沉默中,沈薇薇却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只见她唇角微扬,然后,抬起手,“啪啪啪”地鼓了三下掌。
清脆的掌声在落针可闻的花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晕得好,晕得正是时候。”沈薇薇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许?
江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沈薇薇迎着他的目光,笑容可掬:“看来月柔妹妹对世子用情至深,听闻你我婚事将定,竟至伤心晕厥。如此深情,实在令人动容。”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镇北公夫人和面色尴尬的父母,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既然妹妹如此离不开世子,那我们的婚事,不如就延后两年吧?也好全了妹妹的一片痴心,免得她再‘伤心’过度,伤了身子,那岂不是我们大家的罪过?”
“沈薇薇!”江衍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她这是什么态度?她难道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婚事吗?延后两年?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怎么?世子觉得两年不够?”沈薇薇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无辜的诧异,“那三年如何?”
“你——”江衍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未觉得沈薇薇如此陌生,如此……可恨!
永宁侯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了然。女儿这哪里是不在意,这分明是……彻底寒了心,换了策略啊。
镇北公夫人脸上青红交错,今日之事,本就是江衍理亏,沈月柔行事荒唐,如今被沈薇薇这么以退为进地一闹,她镇北公府的脸面都快丢尽了!她狠狠瞪了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强压下怒火,对永宁侯道:“侯爷,今日之事,是我江家管教不严,让您和小姐见笑了。这婚事……就依薇薇所言,暂且延后吧。待我回去,定好好惩戒这个不肖子!”
婚事延后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勋贵圈子。
连同之前香囊、耳环的事情,也被知情人士“不经意”地透露出去。
风向悄然转变。
原本还有人暗地里笑话沈薇薇留不住未婚夫的心,如今却都开始同情她,称赞她大度隐忍,反而嘲讽江衍眼瞎,放着明珠不要,偏宠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房女儿。镇北公府治家不严,也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衍明显地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变了。昔日那些追捧他的狐朋狗友,如今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讥诮。他甚至在一次诗会上,亲耳听到有人议论:“那江世子,怕不是被那沈月柔灌了迷魂汤?沈薇薇小姐品貌家世哪样不出挑?他竟为了个庶房的……”
他烦躁地灌下一杯酒,试图将那些声音驱赶出去。可沈薇薇那张带着疏离笑意的脸,却总在他眼前晃悠。
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关注起沈薇薇的消息。
听说她开始跟着永宁侯夫人学习打理庶务,将几个陪嫁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
听说她参加了某郡主的赏花宴,一首咏菊诗清新脱俗,得了皇后娘娘的称赞。
听说她出门赴宴,举止愈发优雅从容,引得不少世家夫人打听……
她变得越来越耀眼,越来越夺目,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几次想去永宁侯府找她,却都被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一次在长公主的寿宴上,他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拦在她面前,声音干涩:“薇薇,我们谈谈……”
沈薇薇正与一位交好的贵女说笑,闻声回过头,脸上笑容未变,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平静无波,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江世子,有事?”
那般客气,那般疏离。
江衍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带着侍女从他身边翩然走过,裙角带起的微风,都带着一股决绝的冷意。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心慌。一种即将彻底失去什么的恐慌,密密麻麻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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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衍的心慌意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薇薇目标明确的“进取”。
在一次宫廷举办的重阳宴上,机会终于来了。
御花园的暖阁内,各家贵女命妇齐聚。沈薇薇看似在欣赏一盆名贵的墨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不远处,那个被宫人小心翼翼簇拥着、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石凳上的年轻男子。
当朝太子,萧璟。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身形清瘦,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薄唇缺乏血色,时不时以拳抵唇,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但即便如此,他那过于出色的五官依旧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气与倦怠。
就是他了。沈薇薇在心里默默点头。一个活不过二十岁,地位尊崇,嫁过去只要耐心等待就能轻松获得自由和富贵的完美跳板。
她算准了时机,在萧璟示意宫人扶他起身,看似要离席去偏殿休息,途径她身边时,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轻呼,身子一歪,手中捧着的、刚刚皇后娘娘才赏下的那柄羊脂玉如意,便脱手飞了出去。
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太子萧璟。
“殿下小心!”内侍惊呼。
萧璟脚步一顿,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快,苍白修长的手指一探,竟稳稳地将那柄分量不轻的玉如意接在了手中。
他抬眸,看向“惊魂未定”的沈薇薇。
四目相对。
沈薇薇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慌乱与羞愧,连忙上前福礼:“臣女失仪,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她垂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姿态做得十足。
心里却在飞快盘算:第一步,留下印象,完成。
萧璟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那柄玉如意在手中掂了掂,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身。他的眼神很深,不像久病之人那般浑浊,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冽。
片刻,他才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却异常平和:“无妨。沈小姐……受惊了。”
他将玉如意递还给她。
在沈薇薇伸手去接时,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节,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谢殿下。”沈薇薇接过玉如意,再次行礼,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她竟有种被他看穿了心底算计的错觉。
不可能。她立刻否定。一个深居简出的病弱太子,怎么可能看穿她?
自那日后不久,宫中竟真的传来了消息,皇后娘娘有意为太子选妃,而永宁侯府的嫡女沈薇薇,赫然在列。
消息传到镇北公府,江衍彻底慌了。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冲到了永宁侯府,要求见沈薇薇。
这一次,沈薇薇没有避而不见。
侯府后花园的凉亭里,江衍看着眼前姿容更胜从前、气度沉静的少女,心脏一阵紧缩。他急急开口,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薇薇,我知道错了!是我以前糊涂,被猪油蒙了心!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这就回去让母亲准备,我们的婚事照旧,不,立刻办!我绝不再见沈月柔!”
沈薇薇慢悠悠地拨弄着石桌上盆栽里的兰草叶子,闻言,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江世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姿态优雅,语气却冰冷如刀:“你我婚事已延后,等同于作废。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是吗?”
“不是的!薇薇,我当时……”
“当时你选择了在堂妹晕倒时冲向她,选择了将答应给我的耳环转赠她,选择了在她一次次故作柔弱的伎俩下,要求我这个正牌未婚妻退让。”沈薇薇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江衍,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我沈薇薇,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
她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快意。
“至于我以后要嫁谁,”她顿了顿,迎着他绝望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让江衍胆寒的野心与决绝,“自然是,攀那最高的枝头。”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裙裾翩跹,步摇轻晃,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走向她那规划好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江衍僵立在凉亭中,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透了。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一种比失去更浓烈的、名为悔恨的情绪,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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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选妃事宜,在帝后的主导下,进行得异常顺利。
沈薇薇的家世、品貌、才情,皆是上上之选,尤其是在重阳宴上那“意外”的一面之缘,似乎也给病弱的太子留下了些许印象。加之皇后私下召见时,对她沉静温婉(表面)的性子颇为满意。
于是,赐婚的圣旨,很快便下达了永宁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宁侯沈谦之女沈薇薇,柔嘉淑顺,风姿雅悦,克令克柔,着即册封为太子妃,择吉日完婚。钦此——”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侯府正厅回荡。
沈薇薇跪接圣旨,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所有的算计。
成了。
永宁侯府上下欢天喜地,虽然太子体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能成为太子妃,依旧是莫大的荣耀。唯有永宁侯夫妇,在喜悦之余,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大婚之日,转眼即至。
东宫张灯结彩,喜庆奢华。
繁复的婚礼流程过后,沈薇薇顶着沉重的凤冠,穿着繁复的嫁衣,独自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婚床上。
耳边是前殿隐约传来的喧嚣,更衬得这寝殿内寂静无声。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手想将那压得脖子酸的凤冠取下,又顾及礼仪,忍住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等待她那病弱的太子夫君,来完成这最后的仪式。然后,她便可以安心等待,等待他油尽灯枯,等待她成为未亡人,手握权柄与富贵的那一天。
她甚至开始在心底默默计算:太子今年十九,据前世记忆,他是在明年深秋……嗯,满打满算,还有一年多的光景。这一年多,她只需扮演好温婉贤淑的太子妃,在东宫安稳度日即可。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宫女内侍恭敬的行礼声:“参见太子殿下。”
脚步声渐近,沉稳,并不似想象中那般虚浮。
沈薇薇心下一凛,立刻挺直背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做出最标准的新娘姿态,低眉顺眼。
殿门被推开,带着淡淡酒气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双穿着蟠龙纹样的黑缎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
沈薇薇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她屏住呼吸,努力维持着镇定。
按照礼仪,他该用玉如意挑起她的盖头了。
然而,预想中的步骤并没有发生。
那人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沈薇薇听见一声极轻的、几乎带着笑意的叹息。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竟直接伸了过来,略过那柄放在一旁托盘里的玉如意,徒手,捏住了她大红盖头的一角。
沈薇薇心头一跳。这……于礼不合吧?
盖头被缓缓掀开。
视野骤然明亮。
沈薇薇下意识地抬起眼。
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
眼前的男子,依旧穿着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苍白的脸色似乎多了几分血色。他的五官在龙凤喜烛跳跃的光晕下,显得愈发俊美无俦,只是那眉眼间惯有的病气被一种锐利而清醒的光芒所取代,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示人的病弱模样?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像是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沈薇薇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自镇定地按照排练了无数次的流程,垂下眼睫,声音柔婉:“臣妾,参见殿下。”
萧璟没有叫起。
他反而俯下身,凑近了她。
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然后,沈薇薇听见他用那种低沉而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说道:
“爱妃,”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欣赏她骤然僵住的表情,才慢悠悠地接上,“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在数我能活多久。”
“……”
轰隆一声!
沈薇薇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惊雷,直直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了然一切的眸子里,脸上那温婉柔顺的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全然的震惊与骇然。
他……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那她之前的算计,她的隐忍,她的委曲求全,她对着他时心里默默盘算的“未亡人”计划……在他眼里,岂不是如同一场滑稽的独角戏?!
萧璟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那双因震惊而瞪得圆溜溜的杏眼,像只受了惊的猫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伸出手,不是想象中的虚弱无力,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向自己,紧紧扣入怀中。
喜服相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传来的、强健而有力的心跳,根本不像个病入膏肓之人!
“所以,”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灼热的气息交织,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狩猎者的危险与魅惑,“别数了。”
“你的夫君我,一时半刻,恐怕还死不了。”
“这漫漫长夜,爱妃,我们不如……聊点别的?”
沈薇薇僵在他怀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筹谋,在这一刻,被这个男人一句话,彻底打败,摔得粉碎。
她……她好像,找错长期饭票了?
而且,这饭票,看起来……很难搞的样子。
沈薇薇脑子里那根名为“算计”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她像个被捏住后颈皮的猫,僵在萧璟怀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数他能活多久?他怎么会知道?!这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几乎要冲破喉咙尖叫出来。
萧璟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震动着胸腔,透过薄薄的喜服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滚烫的、活生生的威胁。
“爱妃这副表情,”他修长的手指抬起,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可比刚才那副温婉柔顺的样子,有趣多了。”
沈薇薇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就想挣脱。可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如同铁钳,纹丝不动。这力道……哪里像个病入膏肓之人?!
“殿下……您、您误会了……”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试图挽回那早已破碎的伪装,“臣妾只是……只是关心殿下凤体……”
“哦?”萧璟挑眉,尾音拖长,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关心到每日在心底默算孤还有多少时日?连孤咳一声,爱妃眼神都亮几分,像是在确认进度?”
沈薇薇:“!!!”
他连这个都知道?!他是有读心术吗?!还是她身边有他的眼线?不可能,她重生归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除了春桃,无人知晓她的真实想法!
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惊骇与难以置信,萧璟终于松开了钳制她腰肢的手,但依旧将她困在床榻与他身体之间方寸之地。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开始解自己身上繁复的喜服扣子,动作优雅从容,与传闻中连药碗都端不稳的虚弱判若两人。
“不必猜了。”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凌厉,“孤这东宫,还没那么容易被渗透。至于你……”
他顿了顿,将解下的外袍随手扔在一旁的屏风上,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更显得身形挺拔清瘦。他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再次将她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
“你的眼神,太明显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从重阳宴上你‘不小心’摔出那柄玉如意开始,你看孤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的……遗产。”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沈薇薇的心口。她所有的谋划,所有自以为是的高明算计,在他眼中,原来早已无所遁形,如同跳梁小丑!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慌攫住了她。她重生以来积攒的所有冷静、所有筹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所以……殿下一直在陪臣妾演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然呢?”萧璟抬手,用指节蹭了蹭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唇瓣,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威胁,“看着你为了早日当上寡妇,努力扮乖讨好,也挺有意思的。”
沈薇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惊慌失措毫无用处。她重新睁开眼,眼底虽然还有残余的震动,但已勉强压下了惊涛骇浪。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选臣妾?”她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一个盼着您早死的太子妃,对殿下而言,岂非养虎为患?”
萧璟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带着几分邪气。
“养虎?”他重复着,眸色渐深,像是幽深的寒潭,“沈薇薇,你觉得你是虎?”
他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危险:“孤倒是觉得,你顶多是只张牙舞爪,却连咬人都找不准地方的小野猫。”
“至于为什么选你……”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猎物,“很简单。孤需要的是一个有野心、有脑子,而且把野心写在明处的太子妃。而不是那些表面温顺,背地里却想着如何靠着娘家或者别的势力,在孤死后搅风搅雨的蠢货。”
“你的野心,很简单,也很直接——东宫的财富,未来的自由。而这,恰好在孤可以满足,并且愿意控制的范围内。”他的指尖滑过她的下颌,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冷静,“更重要的是,你足够聪明,也足够……能忍。”
能忍到对江衍和沈月柔的再三挑衅无动于衷,甚至推波助澜;能忍到放下身段,精心策划,只为嫁入一个“将死之人”的东宫。
沈薇薇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选她,不是因为情爱,甚至不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她“合适”。一个各取所需的合作者。他知道她的目的,并且自信能够掌控她。
这认知让她心头莫名一堵,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屈辱。
“那殿下如今拆穿臣妾,意欲何为?”她稳住心神,问道。
“意欲何为?”萧璟轻笑一声,终于彻底退开,转身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动作行云流水,哪有半分病态?“自然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爱妃日夜辛苦盘算,孤看着都累。”
沈薇薇看着那杯递到眼前的酒,没有接。
萧璟也不在意,自己将手中那杯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因酒意染上一抹极淡的绯色,眼神却愈发清亮锐利。
“孤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他放下酒杯,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种沉沉的压迫感,“孤这病,是毒,非是天命。下毒之人,尚在暗处。”
沈薇薇瞳孔骤缩。
太子是中毒?!不是天生体弱?!这消息比刚才被他拆穿心思更让她震惊。这意味着东宫之内,甚至皇宫之中,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也意味着……他可能真的不会轻易死掉?
“所以,”萧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那‘未亡人’的美梦,恐怕要暂时搁置了。在孤揪出幕后黑手,肃清身边魑魅魍魉之前,你,沈薇薇,得好好活着,扮演好你的太子妃角色,做孤明面上的盾,必要时……也可能是暗处的刀。”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作为回报,”他补充道,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孤会给你想要的尊荣,保住永宁侯府的安稳。至于自由……待事成之后,若你还想要,孤可以给你。”
沈薇薇的心沉了下去,又猛地提了起来。她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太子的“病”是阴谋,她如今被拉上了贼船,想独善其身已不可能。要么合作,要么……死。
她看着萧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深吸一口气,她接过他手中一直举着的那杯合卺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痛,却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
“臣妾,谨遵殿下之命。”她放下酒杯,抬起头,脸上已没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只是,殿下需得保证,无论未来如何,不牵连臣妾父母家人。”
这是她的底线。
萧璟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赏。果然没看错人,够聪明,也够果断。
“成交。”他言简意赅。
合作达成,寝殿内的气氛却依旧古怪。两人是名义上的夫妻,却是实质上的盟友,关系微妙而脆弱。
“那……今夜?”沈薇薇看了一眼那张铺着大红喜被的床榻,语气带着试探。既然摊牌了,这戏还要做全套吗?
萧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爱妃以为呢?”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啊!”沈薇薇猝不及防,惊呼出声,手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凉意,但臂弯却稳健有力。
“戏,自然要做足。”萧璟抱着她,大步走向床榻,声音低沉地响在她的耳边,“毕竟,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东宫新婚之夜的笑话。”
他将她放在柔软的锦被上,高大的身躯随之覆下,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龙凤喜烛噼啪作响,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沈薇薇的心跳骤然加速,不是出于情动,而是源于对未知的紧张和一丝本能的恐惧。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善类,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的指尖抚上她嫁衣的襟口,动作不疾不徐。
“放心,”他看着她紧绷的身体,低笑,“孤对强迫没什么兴趣。至少现在,没兴趣。”
话音落下,他手指一动,竟只是扯落了她嫁衣最外层繁复的霞帔,随即翻身在她外侧躺下,拉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
“睡吧。”他闭上眼,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真实的倦意,“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沈薇薇僵着身体躺在里侧,耳边是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清冽的气息。她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她的重生之路,从这一刻起,彻底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前路是更深的宫闱秘辛,更诡谲的朝堂风波,和一个心思深沉、完全看不透的“病弱”太子。
未亡人的梦碎了,但一场真实而危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侧过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身旁男子安静的睡颜。苍白的脸在睡梦中少了几分清醒时的锐利,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
沈薇薇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长期饭票虽然性质变了,还附带高风险,但……好歹颜值顶尖,看起来也挺能打。
先合作看看吧。
万一……他赢了呢?
这个念头莫名地冒出来,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她自嘲地弯了弯唇角,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翌日,清晨。
沈薇薇是在一种极度不适的束缚感中醒来的。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萧璟早已醒来,正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爱妃睡得可好?”他语气如常,仿佛昨夜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薇薇瞬间清醒,想起自己的处境,立刻端起温婉的笑容:“劳殿下挂心,尚可。”
起身梳妆,准备入宫觐见帝后。宫女们伺候得小心翼翼,看向这位新太子妃的眼神带着敬畏与好奇。
萧璟依旧扮演着病弱的角色,由内侍搀扶着,脸色苍白,时不时轻咳几声,与昨夜那个强势锐利的男人判若两人。沈薇薇配合地露出担忧的神色,偶尔柔声询问一句,举止得体,无可挑剔。
只有在他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若有似无地划过一个代表“警惕”的符号时,沈薇薇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踏入皇宫,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
帝后对这位新儿媳倒是颇为和蔼,尤其是皇后,拉着沈薇薇的手说了好些体贴话,赏赐也如流水般送进东宫。但在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时,气氛却微妙了许多。
太后年事已高,精神却矍铄,一双看尽世事的眼睛在沈薇薇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最终只淡淡说了一句:“是个齐整孩子,好生伺候太子,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沈薇薇垂首应“是”,心里却明镜似的。开枝散叶?对着一个“病弱”的太子催生,这话里的意味,可没那么简单。
就在告退之际,门外传来通传,说是安王妃携郡主前来给太后请安。
安王,皇帝的幼弟,素来是个闲散王爷,但他的王妃和女儿,却是京城有名的长舌妇,尤其爱搬弄是非。
沈薇薇心中警铃微动,感觉到身旁萧璟的气息似乎也冷了一瞬。
安王妃母女进来,行礼问安后,目光便似有似无地落在了沈薇薇身上。
“哟,这就是新晋的太子妃吧?果真是天仙般的人儿。”安王妃笑着,语气却带着一股酸意,“听说昨日镇北公世子还在府里借酒浇愁呢,可见是对太子妃用情至深啊。”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皇后的脸色微沉,太后的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这是在新婚第二天,就给沈薇薇上眼药,暗示她与前任纠缠不清,品行有亏?
沈薇薇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带着几分新嫁娘的羞涩与无措,下意识地往萧璟身边靠了靠,小声嗫嚅:“王妃娘娘说笑了……臣妾与江世子,早已是过去之事。如今臣妾既入东宫,心中唯有殿下一人。”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殿内众人听清。那依赖的姿态和表明心迹的话语,将一个以夫为天的新妇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璟适时地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因呛咳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一边咳,一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沈薇薇的手,仿佛她是唯一的依靠,断断续续地道:“皇祖母……母后……薇薇她……她如今是孙儿的妻子……莫要……莫要听旁人胡言……”
他演得比她还像!沈薇薇心里吐槽,手上却回握住他,指尖在他微凉的掌心轻轻挠了挠,以示“配合默契”。
萧璟的咳嗽和她依赖的姿态,瞬间将安王妃那点挑拨化解于无形,反而显得安王妃在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面前说这些,居心叵测。
太后眉头微蹙,看了安王妃一眼:“好了,太子妃是个懂事的,你少说两句。”
皇后也打圆场:“是啊,璟儿身子不适,快些回去歇着吧。”
从慈宁宫出来,坐上回东宫的马车,沈薇薇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薄汗。
“反应不错。”身旁,萧璟淡淡开口,哪还有半分刚才病得要断气的模样。
沈薇薇瞥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内一时沉默。
“安王……”沈薇薇迟疑着开口。
“跳梁小丑而已。”萧璟闭目养神,语气漠然,“不过,他背后是否有人,尚未可知。日后这类试探不会少,你自己当心。”
沈薇薇点了点头。她知道,从她踏入东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置身于风暴中心。而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暂时的盟友,也是她最大的危险。
回到东宫,日子仿佛步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萧璟依旧“病着”,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寝殿或书房,不见外人。沈薇薇则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贤惠的太子妃,打理东宫庶务,偶尔入宫陪皇后说话,应对各路人马的试探,做得滴水不漏。
私下里,两人相处模式更是古怪。白日里是相敬如宾的太子与太子妃,夜晚则同榻而眠,却泾渭分明,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有时会交流一些各自探听到的信息,更多时候是沉默。
沈薇薇发现,东宫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深。萧璟看似被困在这一方宫苑,实则耳目遍布前朝后宫。他中的毒极其诡异,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用药吊着性命,这也是他“病弱”形象能维持多年的原因。下毒之人隐藏极深,多年来竟未留下任何明显痕迹。
她也开始暗中动用自己重生带来的先知和经营铺子积累的人脉,小心翼翼地调查。她记得前世大约在一年后,朝中会发生一场不大不小的动荡,几位官员被贬黜,似乎与漕运有关。而那时,隐约有风声牵扯到安王……
这夜,她将自己查到的关于漕运账目一些细微的不妥之处告诉萧璟。
萧璟听完,沉吟片刻,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漕运……倒是条线。不过,动那里,会打草惊蛇。”
他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你如何得知这些?”
沈薇薇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臣妾闲暇时看了些杂书,对数字略敏感些,偶然发现往年漕运记载有些许矛盾之处,便多留意了一下。”
这个借口算不得高明,但萧璟并未深究,只是淡淡道:“此事你暂且放下,孤自有安排。”
他似乎对她偶尔展现出的、超出常理的“敏锐”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暂时选择了不去深究。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一月有余。
这期间,江衍竟又递了几次帖子想要求见沈薇薇,自然都被东宫挡了回去。听说他与沈月柔似乎也生了龃龉,镇北公府近来颇为不太平。这些消息传到沈薇薇耳中,已激不起半分涟漪。
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在东宫立足,以及配合萧璟应对暗处的冷箭上。
这晚,沈薇薇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极其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惊醒。
她猛地睁眼,偏头看向身侧的萧璟。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看到他蜷缩着身体,额头青筋暴起,大颗的冷汗从鬓角滑落,脸色是一种骇人的青白,嘴唇被他死死咬住,渗出血丝,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毒发了!
沈薇薇心头一凛,立刻起身:“殿下?!”
萧璟似乎已经意识模糊,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那双总是深邃清冷的眼眸紧闭着,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药……”他无意识地呻吟,声音破碎。
沈薇薇记得他说过,毒发时枕下有应急的药丸。她立刻伸手到他枕下摸索,果然碰到一个冰凉的小玉瓶。
倒出药丸,她扶起他沉重的上身,试图将药丸喂进他嘴里。可他牙关紧咬,根本喂不进去。
情况危急,沈薇薇顾不得许多,一手捏开他的下颌,另一手将药丸塞进去,又取过床头矮几上的温水,含了一口,俯身,对准他苍白的唇,渡了过去。
温软相触的瞬间,沈薇薇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的唇冰凉而干燥,带着一丝血腥味。
水流伴随着药丸滑入他的喉咙。萧璟喉结滚动,吞咽了下去。
沈薇薇立刻退开,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心跳有些失序,不知是因为刚才的紧急,还是那个短暂的接触。
她守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璟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脸上的青白褪去,恢复了往常的苍白,只是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倦意,沉沉睡去。
沈薇薇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她看着萧璟沉睡的容颜,心情复杂。这个男人,强大而危险,却也时刻游走在生死边缘。与他合作,果然是在刀尖上跳舞。
后半夜,沈薇薇几乎没怎么合眼。
天快亮时,萧璟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眸中瞬间恢复了清明,仿佛昨夜那个脆弱痛苦的人不是他。
他侧过头,看向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沈薇薇,沉默了片刻。
“昨夜,多谢。”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殿下客气,分内之事。”沈薇薇垂眸,语气平淡。
萧璟撑着手臂坐起身,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忽然道:“你的‘分内之事’,包括那般喂药?”
沈薇薇耳根一热,强自镇定道:“情急从权,殿下若觉冒犯,臣妾……”
“不必。”萧璟打断她,唇角似乎弯了一下,极快的弧度,快到沈薇薇以为是错觉,“做得很好。”
他起身下床,唤人进来伺候梳洗,仿佛昨夜之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自那日后,沈薇薇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薄了那么一丝丝。萧璟偶尔会与她多说几句朝中动向,甚至在她提出某些建议时,会真的纳入考量。
就在沈薇薇逐渐适应东宫生活,并开始暗中布局自己的退路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宫中举办赏荷宴,帝后、嫔妃、皇子公主以及诸多勋贵命妇皆在列。
宴至中途,一名伺候在安王妃身边的小宫女忽然“不慎”打翻了酒盏,污了沈薇薇的裙摆。小宫女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
沈薇薇心中生疑,但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温言表示无妨,由宫女引着去偏殿更衣。
然而,就在她刚踏入偏殿不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搜!仔细搜!定要找到皇后娘娘丢失的东海明珠!”是内侍监尖利的声音。
紧接着,偏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几名内侍和嬷嬷闯了进来,目光如电,在殿内扫视。
沈薇薇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一个局!
果然,一名嬷嬷径直走向她刚刚换下的、被酒渍污了的衣裙,伸手一摸,竟从衣袖的夹层里,掏出了一颗龙眼大小、流光溢彩的珍珠!
“找到了!在这里!”那嬷嬷高声叫道,举起珍珠,目光锐利地看向沈薇薇,“太子妃娘娘!您为何要窃取皇后娘娘的东海明珠?!”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薇薇身上,带着震惊、鄙夷、幸灾乐祸……
沈薇薇站在殿中,看着那枚被“搜出来”的珍珠,心沉到了谷底。人赃并获,众目睽睽,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飞快地冷静下来。不能慌,越慌越容易中计。
她抬眸,看向那拿着珍珠的嬷嬷,语气平静无波:“嬷嬷此言差矣。本宫方才一直在宴席之上,众目睽睽,如何窃珠?这衣裙由宫女拿去浆洗前,本宫并未触碰,如何能藏珠?更何况,”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这东海明珠乃是贡品,价值连城,本宫身为太子妃,有何理由行此鼠窃狗偷之事?动机何在?”
那嬷嬷被她问得一噎,强辩道:“许是……许是娘娘一时喜爱……”
“喜爱?”沈薇薇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皇后娘娘仁厚,若本宫真喜爱此物,开口求赏,娘娘未必不肯。何须行此下作手段,自毁前程?”
她言辞清晰,逻辑分明,瞬间让不少人露出了思索的神色。确实,太子妃偷皇后明珠,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但人赃俱获,仍是铁证。
就在这时,安王妃阴阳怪气地开口了:“这可说不准。听说太子妃出嫁前,与那镇北公世子……啧啧,许是手头不便,需要打点些什么呢?”
这话恶毒至极,不仅坐实她偷窃,还暗示她与江衍余情未了,甚至可能需要用钱财去贴补旧情人!
沈薇薇眼神骤然变冷,正欲反驳,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孤的太子妃,何时需要窃取区区一颗明珠来打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璟被内侍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步履虚浮地走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咳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却冷冽如冰刃,直直射向安王妃和那名拿着珍珠的嬷嬷。
“殿下……”沈薇薇心头微动,看向他。
萧璟走到她身边,看似虚弱地靠向她,实则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看向皇后,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母后,这颗东海明珠,儿臣记得,三日前因把玩时不慎,在明珠底部磕出了一道极细微的裂痕,便命人收了起来,并未再取出。何以今日会出现在赏荷宴上,又被‘搜’出在太子妃的衣物中?”
皇后闻言,脸色顿变,立刻命人取过珍珠仔细查看。果然,在明珠底部,发现了一道若非特意指出,极难察觉的细微裂痕!
“确有裂痕!”皇后凤眸含怒,看向那嬷嬷和安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那嬷嬷瞬间面无人色,噗通跪地,抖如筛糠。
安王妃也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萧璟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喘着气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太子妃……其心可诛……请母后……严查……”
他一句话分几次说完,显得气若游丝,却将“栽赃陷害”四个字钉死了。
皇后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这是针对太子妃,甚至可能是针对东宫的一场阴谋。她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那名嬷嬷和相关宫女押下去严加审问,并斥责安王妃管教不严,纵容下人,命其回府思过。
一场风波,在萧璟的介入下,瞬间逆转。
回到东宫马车上,萧璟立刻松开了搀扶内侍的手,脸上的虚弱倦怠一扫而空,眼神锐利如鹰。
“是安王那边的人。”他肯定地说,“手段拙劣,但若成了,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甚至牵连东宫。”
沈薇薇心有余悸,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这宫廷之中的争斗,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多谢殿下解围。”她真心实意地道谢。若非他及时赶到,并指出了那颗明珠的关键破绽,她今日恐怕难以脱身。
萧璟看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如今与东宫一体,荣辱与共。护你,便是护孤自己。”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今日应对得尚可,没有自乱阵脚。”
这算……夸奖?沈薇薇眨了眨眼。
“那颗明珠的裂痕,殿下如何得知?”她忍不住好奇。
萧璟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淡淡道:“孤弄坏的,自然知道。”
沈薇薇:“……”好吧,当她没问。
经过此事,沈薇薇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东宫处境的险恶,也意识到了萧璟隐藏在病弱外表下的缜密心思和强大掌控力。她不再仅仅将合作视为权宜之计,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到萧璟的计划中,利用自己的优势,为他提供信息,甚至在暗中协助他调查漕运线索。
两人之间,那种古怪的盟友关系,在一次次共同应对危机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信任。
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这日,沈薇薇正在查看东宫账目,春桃悄悄进来,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小姐,外面递进来的,说是……江世子给的。”
沈薇薇皱眉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柔有孕,欲嫁祸于你,小心。
沈月柔有孕了?还想嫁祸给她?
沈薇薇眸光一冷。看来有些人,还是不肯安分。
她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也好,新账旧账,也是时候一并清算了。
她起身,理了理衣袖,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而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沈薇薇。
接下来的舞台,该由她来主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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