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三年,我从边境任务区归来,军功章又多了一枚,换来的却是家里的满地狼藉和一室清冷。妻子沈月汐不知所踪,只在床头柜上留下一张纸条,字迹潦草慌乱:“贺骁,单位有急事,出差几天。”
我身上还带着任务区的尘土与硝烟味,心里那点风尘仆仆的温情期待,瞬间被这空荡荡的家冻成了冰。结婚三年,她永远有事,永远在忙。
我疲惫地解开军装风纪扣,准备去洗个澡,口袋里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突然震动起来。这是我另一个身份的联络方式,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超过三个。
我划开屏幕,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
“听闻先生代号‘冥王’,一手手术刀能与阎罗夺命。我爱人遭遇车祸,命在旦夕,求您出手。”
“只要您能救活他,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包括……我的一切。”
我盯着那句“我的一切”,指尖的血都凉了。这个号码,是沈月汐的私人号。
我回了一个字。
“好。”
01
这是我与沈月汐结婚的第三年。
我们的开始,源于一场老套的英雄救美。她是文工团的领舞,在一次慰问演出中崴了脚,我恰好路过,把她从舞台边抱到了医务室。
她仰着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眼波流转,轻声说:“贺骁同志,谢谢你。”
后来,我们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她是人人艳羡的军嫂,我是战友们调侃的“抱得美人归”。
可婚姻的内核,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我是特战编队的军医,任务是家常便饭,短则一月,长则大半年。聚少离多,是我们婚姻的常态。我以为她懂,也以为我给的物质保障和每次归家时的温存足够填补那些空白。
现在看来,是我天真了。
我换下军装,穿上便服,驱车赶往信息里提到的“磐石军区总医院”。这里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冥王”之名开始的地方。只是后来调入特战队,我便很少再公开执刀。
医院的VIP重症监护室外,我一眼就看到了沈月汐。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那是我们恋爱时我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可此刻,她脸上没有半分属于我的柔情。她神情憔悴,死死抓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哭得梨花带雨:“钱叔叔,景然他……他不能有事啊!医生怎么说?‘冥王’到底什么时候到?”
那个被她叫做“钱叔叔”的男人,是本地富商钱东海。而被她唤作“景然”的,应该就是躺在里面,需要我来救的那个男人了。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
钱东海立刻迎了上来,姿态放得很低:“您就是‘冥王’先生吧?久仰大名,拜托您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我戴着口罩和一顶鸭舌帽,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病人的情况,我已经看过了。”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沈月汐身上。
她也正望着我,眼神里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恳切与哀求,完全没认出眼前这个所谓的“神医”,就是她那个出差未归的丈夫。
她往前一步,声音颤抖:“先生,求求您,救救他……只要您救他,我……”
“你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我冷冷打断她,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刮过她苍白的脸,“准备手术。”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手术室。
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对着里面那个男人低低的、缱绻的承诺。
“景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呵。
我的妻子,在我面前,对另一个男人许下生死承诺。
这顶绿帽子,真是又稳又亮。
02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将一切情绪隔绝在外。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叫钱景然,因为一场连环追尾,他被卡在车里,方向盘和座椅挤压导致了严重的多脏器破裂、大出血,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其中一根离心脏只有几毫米。
情况确实凶险,本地医院的主任们束手无策,才辗转通过军区高层,找到了我这个“编外”的王牌。
“血压下降,准备A型血袋!”
“骨钳。”
“纱布。”
我发出一连串指令,冷静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我的手很稳,在特战队里,我能在颠簸的装甲车上完成缝合,这点小场面,算不上什么。
但我的心,却是一片狼藉。
钱景然。
这个名字我听过。三年前,沈月汐嫁给我时,她的闺蜜曾醉醺醺地拉着我说:“贺骁,你知道我们月汐放弃了什么吗?钱家的公子哥,追了她三年,她都没答应,偏偏选了你这个当兵的。你可得对她好点。”
当时我只当是醉话,现在想来,不是放弃,是意难平。
我记得,在我们那间小小的婚房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我一直以为里面放的是她的日记,或者什么小女孩的私密玩意儿,出于尊重,我从未撬开过。
有一次她喝多了,抱着那个抽屉哭了一夜,嘴里断断续续念着的,就是“景然”这个名字。
原来,她不是为我守着空房,是为另一个人守着一颗早已偏航的心。
血浆、断骨、破损的内脏……我眼中只有需要修复的人体组织。这个男人,是我的情敌,但此刻,他只是我的病人。
这是我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也是我身为军人的纪律。
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浸湿了口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手术,铁打的人也感到疲惫。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冥王’出手,果然名不虚传!”一旁的助手满眼崇拜。
我扯下血迹斑斑的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身体和精神都像是被抽空了。我救了他的命,却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死在了这张手术台上。
走出手术室,沈月汐和钱东海立刻围了上来。
“医生,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我言简意赅,声音嘶哑得厉害。
沈月汐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谢谢您,真的……真的太谢谢您了!”
她说着,忽然朝我弯下了腰,要给我鞠躬。
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不想受她这一拜。她拜的不是我贺骁,是那个能救她心上人的“冥王”。
“手术费,钱先生会结清。”我看着她,刻意提醒,“至于沈小姐你……你的‘报酬’,我会再联系你。”
我特意加重了“报酬”两个字。
沈月汐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她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羞耻或犹豫,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好,我等您消息。”
她答应得那么干脆,那么义无反顾。
我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大步离开。身后,是她转向病房时,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喜悦。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03
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个24小时快餐店,点了一份套餐,却一口都吃不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部队的兄弟发来的消息:“骁哥,听说你回来了?这次又立大功,嫂子不得给你做好吃的庆祝一下?”
我盯着“嫂子”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的嫂子,正在医院陪着她的白月光。
我回了句“嗯”,便关掉了手机。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开车回去。推开家门,屋子里依旧是昨晚离开时的样子,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我冲了个澡,换上常服,坐在沙发上,像一尊雕塑。
直到中午,沈月汐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
她看到我,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贺骁?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我淡淡地看着她,“你的‘出差’,结束了?”
她的脸色白了白,低下头,小声说:“嗯,临时结束的。你……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
她撒谎撒得面不改色,演得滴水不漏。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或许真的会信了她这套贤妻良母的说辞。
“不用了,我吃过了。”我站起身,一步步向她走去。
我的身高接近一米九,常年锻炼的身体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沈月汐被我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去哪儿了?”我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跟哪个‘单位’的同事,忙了一天一夜?”
她的身体在发抖,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我……我就是单位有事……”
“是吗?”我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那个抽屉里,锁着什么?”
沈月汐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都僵硬了。
那个上锁的抽屉,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
我松开她,转身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螺丝刀和锤子,径直走向卧室。
“贺骁!你干什么!”她尖叫着扑过来,想拦住我。
我一把将她推开,动作里没有半分怜惜。
“砰!”
一声巨响,锁被我暴力撬开。
抽屉里没有日记,也没有什么少女心事。只有一本相册,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我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沈月汐和一个清秀男人的合影。男人笑得阳光灿烂,沈月汐依偎在他身边,满脸都是热恋中的甜蜜。
那个男人,就是我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钱景然。
相册里,记录了他们从校服到所谓“社会”的点点滴滴,每一张照片,沈月汐的笑容都比对着我时要真实、要灿烂。
我拿起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爱景然”。
字字句句,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
原来,这三年,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笑话。
一个,能让她顶着“军嫂”光环,继续思念旧爱的工具人。
04
“贺骁,你听我解释!”沈月汐哭着想来抢我手里的东西。
“解释?”我扬起手中的相册,像是举着一个天大的笑话,“解释你婚内出轨,还是解释你把我当傻子耍了三年?”
“我没有!”她激动地反驳,“我跟景然已经过去了!这些只是……只是过去的回忆!”
“过去?”我的目光扫过信纸上最新的日期,就在我这次出任务之前。
“你管这个叫过去?”我将信纸甩在她脸上,“沈月汐,你穿着我买的裙子,住在我拿命换来的房子里,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你真行!”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我和他真的没什么,这次他出车祸,我只是……只是作为朋友去看看他!”
“朋友?”我笑了,笑得胸口都在疼,“需要你承诺‘献出一切’去救的朋友?”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沈月汐的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怎么会……”
我懒得再跟她演戏。
我拿出那部加密手机,点开那条刺眼的短信,扔到她面前。
“沈小姐,你的‘报酬’,现在可以兑现了。”我用回了在医院时那种冰冷沙哑的语调。
“冥王……你……你是‘冥王’?”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震惊、恐惧、羞耻……各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原来她求的人是她的丈夫。
原来她要“献身”的对象,是她名义上最亲近的人。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是我。”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亲手,救了你心心念念的男人。现在,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她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却没有任何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恶心。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月汐,我们离婚吧。”
她像是没听清,茫然地看着我。
“离婚。”我重复道,“你不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吗?我成全你。我要你净身出户,然后光明正大地去照顾他,去追求你的爱情。”
“不……不要……”她终于哭出了声,抓着我的裤腿,苦苦哀求,“贺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跟我离婚,我爱的是你啊!”
“爱我?”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爱我,就是在抽屉里锁着别的男人的照片?爱我,就是准备为了别的男人脱光衣服上别人的床?”
“我没有!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只是想救他!”
“够了!”我猛地甩开她的手,“沈月汐,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表演!你骗不了我了。”
我站起身,从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那是几个月前,我从她梦话里听到“景然”这个名字后,就让律师拟好的。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
我将《离婚协议书》和一支笔,扔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条件。签了它,我们两清。”
05
沈月汐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离婚协议,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我不签……”她摇着头,眼泪糊了满脸,“贺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把那些东西都扔了,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相册和信件,想要把它们全都撕碎。
“晚了。”我冷漠地看着她的徒劳挣扎,“沈月汐,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就算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你这张纸,已经被你自己烧成了灰。”
我的心,也跟着成了灰。
这三年,我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在生死线上搏命,想的都是回家能有一盏灯为我而留,有一个人在等我。
我以为我有一个家,到头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梦。
“贺骁……”
“签字。”我没有给她任何回旋的余地,“或者,我把这些东西,还有你发的短信,一起送到文工团的领导那里。你自己选。”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知道这很卑劣,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对一个已经背叛了你的人,任何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沈月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知道,我做得出来。
如果这些事被捅出去,她的舞蹈生涯,她的一切,就都毁了。
她颤抖着手,捡起了地上的笔。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迟迟落不下去。
“怎么?舍不得‘贺太太’这个身份了?”我继续用言语刺伤她,“还是舍不得军婚不能轻易离的保护壳?”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乙方”签名处。
最终,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月汐。
三个字,斩断了我们三年的婚姻。
签完字,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瘫软在地。
我拿起那份签好的协议,看也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贺骁!”她在我身后发出绝望的嘶喊,“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恨你。”我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为了你,我卸下一身荣耀,甘愿当一个平凡的丈夫。
为了他,你却能毫不犹豫地践踏我所有的真心。
沈月汐,是你,让我觉得我这三年的付出,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她所有的哭声。
天,亮了。
可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06
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便服,站在民政局门口,感觉像一场大梦初醒。
沈月汐站在我旁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从头到尾,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签字,领证。
拿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时,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我没有去扶她。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走出大门,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回部队。”我言简意赅。
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贺骁,”她鼓起勇气,拉住了我的衣角,“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我轻轻挣开她的手,“你应该去跟钱景然说,恭喜你,你自由了。”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我没有回头。
回到部队,我递交了常驻边境任务区的申请。
政委找我谈话,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贺骁,你是个好兵,也是个好医生。但你也是个凡人,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报告政委,家里没事。”我立正站好,目光坚定,“我只是想去祖国最需要我的地方。”
政委叹了口气,没再多问,批准了我的申请。
出发前,我回了一趟那个曾经的“家”,去收拾我自己的东西。
屋子里很整洁,但属于沈月汐的东西,都不见了。也好,省得我看了心烦。
我拉着我的军用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我三年喜怒哀伤的地方,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以为是物业,打开门,看到的却是钱东海。
他比在医院时看起来苍老了一些,两鬓添了些白发。
“贺……贺医生。”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您怎么……”
“我住这里。”我淡淡地说。
钱东海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震惊、尴尬,还有一丝了然。他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原来……原来您就是月汐的爱人。”他苦笑了一下,“这……这真是……”
“有事吗?”我不想跟他废话。
“我是来替犬子感谢您的救命之恩的。”他递过来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是一千万,是您的手术费,还有我们钱家的一点心意。密码是六个八。”
我没有接。
“手术费,我已经从他父亲,也就是你,钱先生那里拿过了。”
我的条件,是沈月汐净身出户。
钱东海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贺医生,这件事……是景然和月汐对不住你。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当年要不是我强行把景然送出国,他们早就……”
“真心相爱?”我打断他,觉得可笑,“真心相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吗?钱先生,你的儿子是命,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钱东海的耳朵里。
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卡你拿回去。”我把行李箱拉了出来,“告诉你的儿子,好好活着。别再来打扰我。”
说完,我锁上门,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07
我以为,我和沈月汐、钱景然的故事,到此就该画上句号。
没想到,在我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晚,我又接到了钱景然的电话。
是沈月汐的手机打来的。
“贺骁?”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后的虚弱,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得意。
“是我。”
“月汐都跟我说了。”钱景然轻笑了一声,“她说你是个军人,纪律严明,没想到,你也会用这么不光彩的手段来逼她离婚。”
“不光彩?”我反问,“有你撬别人墙角光彩吗?”
“我们是真心相爱。”他又搬出那套恶心人的说辞,“如果不是我爸当年逼我,月汐根本不会嫁给你。贺骁,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可怜的接盘侠。”
“说完了吗?”我没什么兴趣听他炫耀。
“还没。”钱景然的语气变得挑衅起来,“你知道吗?月汐现在就在我身边。她为了照顾我,推掉了所有的演出。她说,跟你在一起的三年,她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跟你,她感受到的是束缚和压力,只有跟我,她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沉默着,握着电话的手,指节泛白。
“贺骁,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告诉你,月汐是我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谢谢你帮我照顾了她三年,哦不,是谢谢你帮我救了她。作为回报,我不会追究你威胁她的事情。就这样吧,一个失败者。”
说完,他得意地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中一片冰冷。
失败者。
是啊,我救了他的命,却输掉了我的妻子,我的婚姻,我三年的感情。
我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胸口那股被压抑许久的郁气和愤怒,在此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我拿起外套,冲了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是想去把钱景然那张得意的脸揍扁,或许是想去看看沈月汐,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像钱景然说的那样,在他身边笑靥如花。
我凭着记忆,开车来到了钱家别墅区。
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我报了钱景然的名字,说是他的朋友。
保安打了个电话确认,居然放我进去了。
我把车停在远处,看着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像一个窥探别人幸福的小丑。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开了。
沈月汐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男人亲昵地搂着她的腰,正是钱景然。
他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行动自如。
沈月汐没有反抗,顺从地靠在他怀里。两人低声说着什么,钱景然低头,似乎想去亲吻她。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08
就在钱景然的嘴唇即将碰到沈月汐的瞬间,她偏了下头,躲开了。
“景然,别这样。”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
“为什么?”钱景然有些不满,“月汐,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你还想着那个当兵的?”
“我没有。”沈月汐的声音更低了,“我只是……有点累。”
“累?”钱景然的音量拔高了一些,“你照顾我,觉得累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沈月汐,你别忘了,你现在能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爸,你能有今天?你现在又为了那个男人跟我闹别扭?你是不是忘了,他怎么威胁你的?”
他们的争吵声,顺着夜风,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里。
我没有再看下去,悄无声息地发动了车子,离开了。
原来,也不是什么神仙眷侣。
原来,她也并非心甘情愿。
可这又与我何干呢?
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现在又在这里自作多情什么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一脚油门,将那栋别墅远远甩在身后。
第二天,我登上了前往边境的飞机。
飞机穿过云层,将城市的灯火抛在脚下。我的人生,也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边境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艰苦,也更纯粹。
这里没有都市的繁华,只有连绵的雪山和戈壁。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应对各种突发的医疗状况。战士们的巡逻伤,牧民们的急症,甚至还有误入国境的探险者的求救。
我忙得像个陀螺,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冥王”这个代号,在这里,成了生命的守护神。每一次成功的手术,每一次看到病人脱离危险,我都能感觉到一种纯粹的价值感。
这种感觉,比任何情爱都来得踏实。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退役。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沈月汐的闺蜜,那个曾经提醒我对沈月汐好点的女孩打来的。
“贺骁,你快回来吧!月汐她……她出事了!”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非常焦急。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怎么了?”
“她为了救一个被钱景然撞倒的小孩,自己被车撞了!现在人还在医院,医生说……说可能……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09
我请了最长的假,坐最快的航班,赶回了那座我已经决定永不回头的城市。
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时,沈月汐刚刚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双眼紧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她的闺蜜守在旁边,看到我,哭得更凶了。
“贺骁,你总算来了……”
我走到病床前,看着她沉睡的脸。不过半年不见,她瘦得脱了相,下巴尖得吓人,眼窝深陷,再也不见当初在舞台上那光彩照人的模样。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她的闺蜜。
女孩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我和沈月汐离婚后,钱景然便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但沈月汐一直拒绝他,并且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钱景然恼羞成怒,开车去堵她,两人在马路上发生了争执。情绪激动的钱景然,开车时没有注意到路边冲出来的一个小孩,眼看就要撞上。
是沈月汐,一把推开了那个孩子。
而她自己,却被飞驰而来的另一辆车撞飞了出去。
“那个钱景然,简直不是人!”女孩气得发抖,“出了事,他第一时间不是救人,而是开车跑了!要不是有路人记下了车牌号,现在都找不到他!”
“他现在在哪?”我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被警察抓了。肇事逃逸,加上之前的旧账,够他喝一壶的!”
我点了点头,视线重新落回沈月汐身上。
她的主治医生走了过来,看到我,有些惊讶:“贺医生?您怎么来了?”
是以前在军区总院的同事。
“她是我……家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这个词。
同事叹了口气,把我拉到一边,神色凝重:“贺医生,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病人的脊椎损伤非常严重,我们尽力了,但是……她下半身瘫痪的概率,非常高。也就是说,她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站不起来了……
那个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一样的沈月汐,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
我只知道,当我再次回到病房前,看着玻璃窗里那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身影时,我做了一个决定。
10
沈月汐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床边的我。
我穿着一身干净的常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满身风霜的边防军医。
她愣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贺……骁?”她开口,声音微弱得像小猫。
“我回来了。”我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沾湿,轻轻涂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下半身毫无知觉。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别怕,有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你的腿受伤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但是别怕,我会陪着你。”
“站不起来了……是不是?”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绝望地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她崩溃了,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哭她逝去的舞蹈,哭她破碎的人生,也哭她那段荒唐错付的感情。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任由她发泄。
等她哭累了,哭得睡着了,我才轻轻帮她擦干眼泪。
从那天起,我留了下来。
我向部队递交了调职申请,从一线作战部队,调回了军区总医院。
我不再是那个来去如风的“冥王”,我成了一名普通的康复科医生。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陪着沈月汐。
给她按摩僵硬的肌肉,帮她做被动的康复训练,在她因为疼痛和绝望想要放弃时,用最笨拙的方式鼓励她。
她不止一次地推开我:“贺骁,你走吧,你不用可怜我,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欠我什么。”
“我不走。”我替她盖好被子,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在我的病人康复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我知道,我留下,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责任。
是在看到她躺在血泊里,生命垂危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
我对她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与恨。
她是我刻在骨血里的执念。
我恨她的背叛,但我更怕她就此凋零。
康复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沈月汐从一开始的抗拒、绝望,到后来的麻木、接受,再到最后,她眼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一年后的一天,我扶着她在康复器械上练习站立。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她的双腿抖得厉害,却咬着牙,死死地撑着。
“贺骁,”她喘着气,忽然抬头看我,“等我好了……你……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脸,那双眼睛里,是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俯下身,轻轻吻去了她额角的汗珠。
然后,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个,曾经由我开始,也该由我来延续的答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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