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末夏初,镇国公府的芍药开得正盛。
我,沈清辞,正在水榭中抚琴。作为京城第一才女,及笄之年,我的名字便与“未来太子妃”联系在一起。可无人知晓,我心中所属,唯有那个曾在我家屋檐下避雨的寒门学子,陆淮之。
指尖下的《凤求凰》流水般倾泻,一如我此刻的心境。只待三日后的琼林宴,陛下钦点状元,他便能金榜题名,风风光光地向父亲提亲。
“小姐,陆公子来了。”贴身丫鬟云袖低声道。
我抬眼,便见陆淮之穿过花径走来。月白长衫,身姿挺拔,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淮之哥哥。”我止了琴音,唇角不自觉弯起,“可是熬夜苦读了?脸色这般憔悴。”
他走近,很自然地拿起石桌上我喝了一半的雪梨羹,一饮而尽。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从前只觉亲密,今日不知怎的,却让我指尖微微蜷缩。
“无妨。”他放下瓷碗,目光掠过我的琴,“清辞,若……我只是说若,我此番春闱名落孙山,你……”
“怎会?”我打断他,笑意盈盈,“你的才学,父亲都赞不绝口,必是二甲前列。”
他沉默片刻,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是啊,必中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锦鲤玉佩,色泽温润,是我去年送他的及笄礼回礼。“清辞,你说过,这锦鲤会护我前程似锦,金榜题名。”
“自然。”我看着他紧握玉佩的手,骨节泛白。
这时,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我那远房表妹,柳芸儿,穿着一身烟霞色罗裙,袅袅婷婷地走来。她父亲是地方小官,送她来京,无非是想借我国公府的门路,攀一门好亲事。
“表姐,陆公子。”她福了一礼,眼波在陆淮之身上一转,娇笑道:“方才我去给姑母请安,听闻今年春闱阅卷已毕,陆公子才华横溢,想必高中无疑了。”
陆淮之神色微僵,随即恢复自然:“柳姑娘过奖,结果未出,不敢妄言。”
柳芸儿用团扇掩着唇,目光扫过我:“表姐真是好福气,陆公子日后飞黄腾达,必不会忘了表姐的知遇之恩。”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莫名的艳羡,“只是不知,陆公子这般努力,是为了自己的抱负,还是为了早日迎娶表姐呢?”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心里。
陆淮之立刻道:“芸儿姑娘慎言!我与清辞,自然是为了共同的将来。”
共同的将来?
我看着他急于辩白的脸,又看看柳芸儿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眼神,脑海中猛地闪过几幅画面——上月诗会,他袖口沾上的,似乎是柳芸儿常用的茉莉香粉。半月前他说去书肆,我却在小镜湖旁,瞥见一个极似他的背影与柳芸儿并肩而立……
心,猛地一沉。
我端起已经空了的瓷碗,指尖冰凉,面上却笑得无懈可击:“芸儿表妹说的是。淮之哥哥寒窗十载,自然是为了兼济天下,岂能困于儿女私情?”
陆淮之松了口气。
柳芸儿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我垂眸,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珠泽。父亲常说,我天生就该站在最高处。可若那高处,从一开始就是谎言堆砌的呢?
“淮之哥哥,”我轻声问,语气状似无意,“若你真落了第,待如何?”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便回乡,耕读传家,总不会让你受苦。”
耕读传家?我沈清辞,镇国公府的嫡女,未来的路,从来就只有一条——凤冠霞帔,母仪天下。最不济,也是嫁入顶级权贵之家,延续家族荣光。
回乡耕读?
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陆淮之会说出来的话!他志向高远,曾与我月下对酌,畅谈天下民生。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何时变成了眼前这个只想着“不会让你受苦”的庸人?
除非……他知道自己根本不会“落第”,他知道另有坦途!
一个荒谬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缠上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依旧紧握在手的锦鲤玉佩,那锦鲤的笑容,此刻看来,竟充满了嘲讽。
水榭外,春光正好,我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2
接下来的两日,我称病未出院子。
并非真的身体不适,而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理清这团乱麻。陆淮之与柳芸儿的身影,如同鬼魅,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云袖将打探来的消息低声禀报:“小姐,陆公子这两日确实常在书房与老爷议事,一待便是半日。至于芸姑娘……她昨日出府了一趟,说是去买胭脂,但去的方向,并非东西两市。”
并非东西两市,那是去往……贡院附近官员宅邸的方向?
我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沉闷的噪音。
“还有,”云袖犹豫了一下,“奴婢听门房的小厮嚼舌根,说前几夜瞧见陆公子深夜归来,衣衫上……沾着些许墙灰,像是在哪里蹭的。”
墙灰?国公府门庭高大,何来矮墙需要他翻越?除非,他去的是那等需要掩人耳目的地方。
心,一寸寸冷下去。
我吩咐云袖:“去,将我库房里那套前朝孤本的《山河舆图》找出来,就说我偶有所得,请陆公子过来一同鉴赏。”
那套《山河舆图》,是陆淮之梦寐以求之物,曾多次向我暗示。我以往只当是少年人对知识的渴求,如今看来,或许他渴求的,是这舆图能为他铺就的青云路。
我倒要看看,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他会露出怎样的马脚。
陆淮之来得很快。他进门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欣喜:“清辞,你身子可好些了?听闻你得了《山河舆图》,可是真的?”
他眼底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我让云袖展开舆图,巨大的绢布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陆淮之立刻扑到案前,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墨线,眼神狂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神祇。
“清辞!这……这真是……”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若能借此图研习边防策略,于殿试之上,必能脱颖而出!”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想到的,从来都是如何“脱颖而出”,而非与我分享这知识的喜悦。
“淮之哥哥喜欢便好。”我声音平静,给自己斟了杯冷茶,“我听闻,芸儿表妹近日也颇关心边防策论,还向她父亲旧友,兵部的刘主事请教过几次?”
陆淮之抚图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被他压下:“是么?我并不知晓。芸儿姑娘……或许只是兴趣使然。”
“兴趣使然?”我轻轻放下茶杯,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还真是巧了。我记得,淮之哥哥你上一篇得父亲盛赞的策论,主题便是‘北疆边防弊病与新策’。”
空气骤然凝固。
他看着我,我看着它。他眼中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
“清辞,你……你听我解释……”他绕过桌案,想來抓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解释什么?”我抬眼,目光如冰刃,直直刺向他,“解释你如何与柳芸儿里应外合,一个用美色与家世背景诱惑,一个用才华与感情欺骗,只为套取我国公府的人脉与资源,助你平步青云?”
这些话,我本是试探。可看他瞬间惨白的脸色,我知道,我猜对了八九分。
“不!不是这样!”他急声否认,额角渗出冷汗,“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柳芸儿她……她只是……”
“她只是什么?”一个娇柔又带着尖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柳芸儿不知何时来了,她倚着门框,脸上再无敌意和掩饰,只有赤裸裸的得意与嘲讽:“表姐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再逼问他?”
她走进来,自然而然地站到陆淮之身边,几乎贴着他:“淮之哥哥不忍心告诉你,那就由我来说吧。”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春闱的名次早已内定。淮之哥哥才华横溢不假,但若无我父亲暗中打点,若无姑父的门生暗中照拂,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学子,凭什么跻身二甲前列?表姐,你真以为,光靠你们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就能抵得过真金白银和实实在在的前程吗?”
陆淮之闭上眼,嘴唇颤抖,却没有反驳。
原来如此。
原来所谓的“寒门贵子”,所谓的“凭借才华”,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我沈清辞,镇国公府的嫡女,不过是他们往上爬的一块最好用的垫脚石。
我看着他紧握在拳中的那枚锦鲤玉佩,那是我对他前程最美好的祝愿。
现在,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缓缓走过去,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伸手,轻轻抓住了那枚玉佩。
“清辞……”他哑声,带着一丝哀求。
我没有看他,指尖用力——
“啪!”
一声清脆的裂响。
锦鲤玉佩被我生生从他掌心拽断,摔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碎裂成几瓣。
玉碎之音,如同我心口某种东西,也随之彻底破碎。
“陆淮之,”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从今日起,你我之间,犹如此玉。”
“恩断义绝。”
我转身,不再看他们二人一眼,对云袖道:“送客。”
3
琼林宴设在皇家御苑。
暮春的御苑,百花争艳,仕女如云。我身着御赐的云锦宫装,裙裾上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鸾鸟,发髻间一支九转累丝金凤步摇,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摇曳。
这是我及笄后,首次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亮相。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只嘱咐了一句:“谨言慎行,莫失了我镇国公府的体面。”
体面?我心中冷笑。若按原来的剧本,我此刻应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陆淮之金榜题名,或许还会在父亲的默许下,与他有片刻的独处。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宴席未开,男女宾客可在苑中自由走动。我刻意避开了人群,在一处玉兰树下驻足。目光却如最精准的猎鹰,扫视着全场。
很快,我便看到了他们。
陆淮之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色襕衫,这是进士的服制。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打扮的年轻男子,正侃侃而谈。柳芸儿则伴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娇艳得像一朵初绽的蔷薇,她微微仰头看着陆淮之,眼神里的崇拜与占有欲几乎不加掩饰。
他们似乎也看见了我。
陆淮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和复杂,而柳芸儿,则毫不客气地递过来一个混合着得意与挑衅的目光。
我端起宫人奉上的清茶,浅浅啜了一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很好,演员都已就位。
恰在此时,一阵小小的骚动传来。几位皇子与内阁重臣缓步走入御苑。为首的是三皇子,他素以博学善辩著称,深受陛下喜爱。
众人纷纷行礼。
三皇子抬手示意免礼,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这位便是沈太傅家的千金,清辞小姐吧?”他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久闻小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
我敛衽一礼,姿态优雅:“殿下谬赞,清辞愧不敢当。”
“诶,何必过谦。”三皇子笑道,“今日琼林盛宴,群英荟萃,不知清辞小姐可愿即兴赋诗一首,也让诸位才子领略一下我京城闺秀的风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这是机遇,也是考验。
我微微垂首,做出思索状,眼角的余光瞥见柳芸儿那掩饰不住的嫉恨,以及陆淮之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他怕我失仪?还是怕我说出什么?
片刻,我抬头,迎上三皇子的目光,从容不迫:“承蒙殿下抬爱,那清辞便献丑了。今日见这满园春色,诸位大人与新科进士们济济一堂,不由想起圣人所言,‘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清辞不才,便以‘北辰’为题,作一首拙作,请殿下与诸位品评。”
我略一沉吟,清声吟道:
“天枢耀紫庭,经纬自分明。
岂羡浮云色,常悬永夜清。
群星皆拱卫,万籁寂无声。
莫道孤光冷,能指引前程。”
诗成,满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阵阵低低的赞叹。
“好一个‘莫道孤光冷,能指引前程’!气魄不凡!”
“沈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此诗格局宏大,非寻常闺阁之作。”
三皇子眼中也露出激赏之色:“好诗!清辞小姐胸有丘壑,不愧为太傅之女。”
我微微躬身谢过。这首诗,明着赞颂北辰,暗里,何尝不是表明我的心迹?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谁的藤蔓,我要做那指引自己前程的北辰星!
柳芸儿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她显然听懂了诗中的隐喻。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天真:“表姐此诗真是绝妙!不过,芸儿听闻,诗词之道,贵在情真。表姐与陆公子青梅竹马,如今陆公子高中进士,表姐难道没有只言片语相赠吗?也好让我等沾沾这‘青梅竹马’的喜气呀。”
是柳芸儿。她果然忍不住跳出来了。她要在所有人面前,坐实我与陆淮之的关系,既是炫耀她的胜利,也是将我绑在“旧情”的耻辱柱上。
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和陆淮之之间逡巡,充满了探究与好奇。
陆淮之脸色煞白,紧张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清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
“芸儿表妹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四周,“说起‘情真’二字,我方才倒是想起一件旧事。”
我转向陆淮之,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陆公子,可还记得去岁冬日,我赠你的那方歙砚?”
陆淮之喉结滚动,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方砚台,底款似乎刻了一句铭文,”我故作回忆状,“好像是……‘砥砺前行,勿忘初心’?”
他声音干涩:“……是。”
“初心……”我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扫过他,又落在柳芸儿身上,最终看向在场的所有人,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嘲讽,“却不知陆公子的‘初心’,是寒窗苦读的圣贤书,还是攀龙附凤的青云路?是与知己红袖添香的雅趣,还是与‘表妹’深夜探讨策论的‘勤勉’?”
“轰——”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现场瞬间炸开!
“什么意思?”
“攀龙附凤?深夜探讨?”
“红袖添香……莫非沈小姐意指陆进士与柳姑娘……”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陆淮之,和面无人色、几乎要晕厥的柳芸儿。
我无需再多言。点到即止,留白才是最好的武器。
我对着三皇子和诸位重臣再次敛衽一礼,姿态依旧优雅万千:“清辞一时感慨,言语无状,扰了殿下与诸位大人的雅兴,还请恕罪。”
三皇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一丝了然的兴味。他摆了摆手:“无妨。少年人情愫,本是常事。只是……”他目光扫过陆淮之和柳芸儿,带着无形的威压,“读书人,确该牢记‘初心’二字。”
这一句,几乎等于判了陆淮之在清流仕途上的死刑。
我不再看那对狼狈的男女,转身,扶着云袖的手,从容地走向女宾席。
身后,是窃窃私语的浪潮,以及陆淮之瞬间灰败如死的脸,和柳芸儿那再也维持不住的、崩溃的哭声。
4
琼林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京城权贵圈层悄然扩散。
镇国公府的书房内,檀香袅袅。父亲沈太傅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凝重。他并未回头,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辞儿,琼林宴上,你过于锋芒毕露了。”
我垂首立于书案前,指尖微微收紧:“女儿知错。只是……陆淮之与柳芸儿欺人太甚,女儿忍不下这口气。”
“忍不下?”父亲终于转身,目光锐利如鹰,“你可知道,你那一句‘攀龙附凤的青云路’,几乎断了陆淮之的前程,也让你姑母在族中颜面尽失!”
“父亲!”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是未曾掩饰的倔强与委屈,“他们联手欺瞒女儿,利用我国公府资源,行那等钻营之事!女儿只是揭穿他们的真面目,何错之有?难道要女儿眼睁睁看着他们踩着我国公府的肩背往上爬,还要拍手称快吗?”
父亲凝视我片刻,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赞赏?
他踱步至书案前,拿起一份看似普通的文书,递给我:“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展开。上面罗列着几个名字,陆淮之名列其中,后面标注着“二甲第十七名”。而在他名字之后,用朱笔小字批注:“疑与兵部武选司主事刘明暗通款曲,刘明乃柳氏旧友。”
我的心猛地一沉。兵部武选司,掌管军官的选授、升调、功赏,虽官职不高,却是实权要害部门。陆淮之一个即将踏入翰林院的清贵进士,与武选司主事暗中往来,所图为何?
“这……”我抬头,看向父亲。
父亲面色沉凝:“为父起初也只当是少年人情变,不堪大用。但你琼林宴上一闹,反而让一些人慌了手脚。这份东西,是今早有人匿名送至为父书案的。”
有人借我的手,想把水搅浑?还是想借刀杀人?
“陆淮之的卷子,为父暗中调阅过。”父亲继续道,“策论一篇,尤其是关于北疆边防的部分,见解老辣,数据详实,绝非一个未曾亲身经历、仅靠书本的寒门学子能写出来的。倒像是……浸淫兵部多年的老吏手笔。”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难道陆淮之不仅仅是欺骗我的感情,利用国公府的资源?他所图谋的,远比一个进士功名,一个豪门姻亲更大?他与柳芸儿,甚至那个兵部刘主事,背后是否还牵扯到更深的势力?比如……朝中某些不愿见镇国公府安稳,或想在边防事务上攫取利益的派系?
科举舞弊,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我原以为只是一场负心薄幸的戏码,没想到竟可能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
“父亲,”我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是女儿鲁莽,打草惊蛇了。”
父亲摇摇头:“蛇既已出洞,一味躲避并非良策。你虽鲁莽,却也歪打正着,让他们露出了马脚。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未必是坏事。”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辞儿,你可知,为何陛下近年来愈发重视北疆防务?”
我心思电转,结合那篇策论和父亲的话,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因为……军功?或者说,是掌控北疆兵权的机会?”
父亲颔首,眼中终于流露出真正的赞许:“不错。朝中有人,想借着整顿边防的名义,安插自己人,攫取军权。陆淮之,或许就是他们选中,用来接近我镇国公府,甚至……将来可能用来在边防事务上发声的一枚棋子。”
而我,差点就成了这枚棋子最完美的“包装”和“跳板”。
后怕与愤怒交织,让我指尖冰凉。我差点,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父亲,女儿愿戴罪立功。”我挺直脊背,目光坚定,“他们既然利用过我一次,或许还会试图再次利用,或者……除掉我这个‘隐患’。”
父亲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请父亲对外宣称,因琼林宴之事,您震怒非常,已将女儿禁足反省。”我冷静地分析,“女儿会表现得消沉、不甘,甚至……对陆淮之余情未了。他们若觉我不足为惧,甚至还有利用价值,定会再次接触。届时,我们或可顺藤摸瓜。”
“你要以身作饵?”父亲神色凝重,“太危险了。”
“父亲,”我看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镇国公府倒了,女儿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女儿已非昨日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沈清辞了。”
书房内陷入沉寂,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父亲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决断:“也罢。雏鹰终须展翅。此事,为父会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查到什么,自身安危为重。”
“女儿明白。”
从书房出来,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我抬头望向星空,那枚想象中的“北辰星”似乎格外明亮。
原来,挣脱情爱的桎梏,外面是这般广阔而凶险的天地。
回到我的院落“漱玉斋”,云袖迎上来,低声道:“小姐,芸姑娘……递了帖子想见您,被奴婢按您的吩咐拦回去了。不过,她让丫鬟偷偷塞给奴婢这个。”
云袖递过来一枚小小的、用蜜蜡封好的纸卷。
我接过,捏碎蜡丸,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仓促的字:
“表姐,往日是芸儿之错。淮之哥哥之事另有隐情,关乎国公府安危,乞求一见。”
我看着这行字,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儿,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吗?
只是,这次垂钓的人,换成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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