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窗外的街灯流光般向后掠去。丁凡靠在后座,微闭着眼,脑海中反复推敲着方才与高育良会面的每一个细节。他自忖言辞缜密,点到即止,既表明了立场,也预留了足够的转圜空间。该暗示的已暗示,该提醒的也已提醒,至于这位深谙平衡之术的“高老师”最终会走向哪一步棋,那便是他个人的造化了。
思绪未定,口袋里的手机便突兀地振动起来,铃声在静谧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丁凡掏出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他脸上,显示的来电人让他微微一怔——竟是高育良。这么快就回电?
“喂,高老师,”丁凡迅速接起电话,语气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与疑惑,“您还有什么指教吗?”
前排驾驶座上的祁同伟,一听到“高老师”三个字,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将车载音乐的音量调至无声,整个车厢顿时成了一个安静的共鸣箱,让他得以清晰地捕捉后座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通话很简短,丁凡大多时间只是在静听,偶尔回应一两声“明白”或“可以安排”。不过片刻,他便结束了通话,将手机缓缓放下。
车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引擎低沉地运行着。丁凡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中颇为感慨。他确实没料到,高育良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出最终决断,并且如此直接地向他提出了那个关键的请求。这份在危局中精准抓住救命绳索的果决,让他不得不再次暗叹:姜,终究是老的辣。
至于高育良所托之事——妥善安置高小凤,让她远赴海外,从此在汉东的舞台上彻底消失——对于手握特殊资源与渠道的丁凡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这看似简单的小忙,却像一把钥匙,即将彻底打开汉东僵持已久的权力棋局。
丁凡深吸了一口气,从通讯录中找出了那个标注为大伯的号码,随即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规律的“嘟…嘟…”声,在安静的车厢内回响。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了,然而,另一端传来的并非预想中那个沉稳熟悉的声音,而是一道干练、清晰的中年男声。
丁凡立刻反应过来,接电话的是大伯的秘书陈主任。他当即调整了语气,十分客气地问道:“陈叔,您好。我是小凡。请问我大伯现在方便吗?他这会儿有空接电话吗?”
电话那头,陈秘书的声音带着熟稔的笑意:“原来是小凡啊。阁老刚结束一个会议,正在书房休息。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需要,我这就把电话送进去。”
“确实有件事要麻烦大伯定夺,那就辛苦陈叔了。”丁凡的语气自然而又客气。
然而,就在“阁老”这个称谓清晰地透过听筒传出的瞬间,前排驾驶座上的祁同伟,身体如同过电般猛地一僵,脊背瞬间挺得笔直。那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阁老”……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千钧重锤,裹挟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脏上。他感到呼吸骤然一紧,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令他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一时间,惊骇、恍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过了片刻,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响,随后一道不怒自威的低沉嗓音响起,每个字都带着久居上位的厚重感:"你这个小猢狲,在汉东待得倒是自在。难得想起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也不怕耽误我休息?"
丁凡立刻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亲昵:"我掐着时间呢,这个点您肯定刚批完文件。再说了,您这精神头,哪需要像我们年轻人一样睡那么久。"
"油嘴滑舌!"电话那头笑骂一声,随即语气转为严肃,"行了,别贫了。你小子的性子我还不清楚?没事不会这个点找我。说吧,遇到什么棘手事了?"
丁凡闻言收起玩笑神色,将高育良的处境、与赵立春的博弈,以及那份关乎前程的"投名状",原原本本地向大伯娓娓道来。
电话那头静静听着,直到丁凡说完,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冷笑:"这个高育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到头来连'修身齐家'这四个字都做不到。养外室,留把柄,现在知道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找退路?他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吗!"
大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其不争:"身为封疆大吏,连自己的私德都管不住,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现在被人家捏住软肋,倒是想起要洗心革面了。早干什么去了!"
丁凡耐心地等电话那头的斥责声平息后,才谨慎地开口:“大伯,高育良他……现在确实知道错了。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就这样毁了,也是国家的损失。”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这事,原则上是不能办的。” 随即,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对了,上次我带你去见你Z组部的陈叔叔吃饭,那顿饭的滋味,你还记得吗?”
丁凡闻言,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连忙应道:“谢谢大伯,我明白了!”
“你个小猢狲,脑子转得倒是快。” 大伯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又严肃起来,“不过,还有一件关于你的事,得跟你通个气。”
丁凡有些意外:“关于我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李爷爷家的孙女,前几天从国外学成回来了。她可是特意问了你的情况,想见见你。”
“李爷爷的孙女?” 丁凡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段童年时不堪回首的记忆,背后猛地窜起一股凉意,打了个寒颤,连忙推脱,“大伯,这……还是算了吧?我这边工作正忙,实在抽不开身……”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不满的呵斥:“你能有什么正经忙的?少跟我来这套!别忘了,你小时候把人家的裙子扯坏了,害小姑娘哭了好几天,这笔账人家可还记着呢。你要是敢不去,你李爷爷的拐杖揍下来,我们可没人拦着。”
丁凡一听这话,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蔫了下去,只好讪讪地应承:“……她什么时候过来?”
“就这两三个月。你给我好好接待,别失了礼数,让人家觉得我们丁家的晚辈不懂规矩。”
丁凡又与大伯寒暄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而前排开车的祁同伟,早已听得魂不守舍,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高老师居然早已离婚,现在正准备复婚?还有丁凡大伯那举重若轻间透露出的通天能量,以及最后那段关乎顶级门第联姻的私密对话……这些信息如同惊雷,一道接一道地在他脑中炸响。
他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几乎要呐喊出来:这些隐秘,哪一件是我能听的?!丁凡他……明天该不会就要把我灭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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