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屿递来离婚协议那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他指着我和白月光“亲密”的监控截图:“苏晚,你的边界感呢?”
>我慌乱解释:“林修远只是朋友...”
>话音未落,他车祸失忆的消息传来。
>我冲进病房,他眼神陌生:“你是谁?”
>后来我查出林修远制造假证据,只为吞并我的公司。
>将他送进监狱那晚,我守在顾承屿门外淋了一夜雪。
>他开门时皱眉:“这位女士,你在我家做什么?”
>我掏出珍藏三年的结婚证:“顾先生,能再爱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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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三周年快乐。”
顾承屿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薄刃,精准地切开纪念日晚餐的虚假温馨。没有烛光,没有他亲手做的焦糖布丁——往年今日的固定节目。只有一份A4纸打印的文件,被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推过光可鉴人的桌面,停在我的骨瓷餐碟边缘。
白纸黑字,顶端三个加粗宋体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瞳孔:离婚协议书。
餐厅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霓虹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海,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水晶吊灯昂贵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却一丝暖意也渗透不进去。我喉咙发紧,指尖冰凉,几乎捏不住手里的叉子。
“承屿,你…这是什么意思?”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抬眼,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寒潭。他没回答,只是从西装内袋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然后翻转过来,屏幕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
画面有些模糊,是某个写字楼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时间戳显示是昨天傍晚。画面里,林修远——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我视为至交好友的男人,正俯身凑近我,手臂状似随意地搭在我车门的框上。距离太近,从那个刁钻的角度看去,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我的额角。而我,正低头在包里翻找车钥匙,对此毫无察觉。
“苏晚,”顾承屿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裹着沉重的失望,“告诉我,你的边界感呢?都喂狗了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林修远…他只是朋友!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他一直像个保护过度的兄长。昨天他只是路过,看见我站在车边发愁打不开门锁(新车的电子锁有点问题),过来帮忙看看而已!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引得远处侍者侧目。“承屿,你听我说,林修远他…”
急促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斧劈开了我所有徒劳的辩解。顾承屿的私人手机在桌面上疯狂震动。他瞥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锁死,迅速接通。
“……什么?……在哪里?……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血色。那双刚刚还盛满冰冷怒火的眼睛,此刻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我僵在原地,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他挂了电话,动作机械,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桌布上。他抬起头看我,眼神空洞,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字眼带着冰碴,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城北高架,连环追尾。顾总的车…被一辆失控的渣土车撞了。”他的助理在电话里是这样汇报的,用的是“顾总”,而不是“我”。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人…找到了。送中心医院抢救。医生说…颅脑损伤,很大概率…失忆。”
“失忆”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炸得我魂飞魄散。
“承屿——!” 我尖叫出声,声音凄厉得不像自己。身体比意识更快,撞开碍事的椅子,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打滑也顾不得,疯了似的冲向餐厅大门。身后,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连同餐桌上精心布置却无人动过的玫瑰,一起被遗弃在刺眼的水晶灯光下。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ICU外的走廊上。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一张焦虑或悲痛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仪器单调冰冷的嘀嗒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终于,那扇沉重的、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开了。穿着无菌隔离服的医生走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目光扫过我们这群焦灼等待的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顾承屿家属?”
“我是!我是他妻子!” 我扑上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点点头,语气公式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转送VIP病房观察。但…颅脑损伤造成了严重脑震荡,并伴有逆行性遗忘。目前来看,他对最近几年的记忆…存在大片空白。”
空白。
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心脏。我踉跄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站稳。
推开VIP病房厚重的门,里面的光线柔和许多。宽大的病床上,顾承屿半靠着枕头,额角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隐约透出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了血色。那双曾经深邃得能溺死人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地、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困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我的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是挪到床边,贪婪地看着他,仿佛要确认他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空间里。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伸出手,想碰碰他放在被子外、扎着留置针的手背。
“承屿……” 我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目光终于聚焦到我脸上。那里面没有熟悉的温情,没有刻骨的恨意,没有重逢的喜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陌生。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在辨认一件从未见过的物品,带着纯粹的不解和疏离。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而冰冷,瞬间将我打入万丈深渊:
“你是谁?”
空气凝固了。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我是谁?
我是那个在毕业舞会上,被你笨拙邀请跳舞的苏晚;是那个在两家联姻宴席上,偷偷看你侧脸心跳加速的苏晚;是那个在婚后三年里,被你用无数个清晨的早餐和深夜的拥抱,一点点捂热了心的苏晚;也是那个因为愚蠢的“朋友”界限不清,被你递上离婚协议、最终害你躺在病床上忘了我存在的苏晚。
这三个字在我喉咙里翻滚,灼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悲伤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这位女士?” 他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还好吗?”
“我……”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我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冲出了这间充满他陌生气息的病房。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他疑惑的目光,也隔绝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我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低回,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
我是谁?
我是他的妻子,苏晚。一个被他遗忘在世界角落的,罪人。
顾承屿失忆的消息像一枚深水炸弹,瞬间在顾氏和苏氏两家公司掀起了滔天巨浪。董事会暗流涌动,股东们心思各异,往日被顾承屿铁腕压制着的魑魅魍魉,此刻都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作为法律意义上他唯一的近亲,我不得不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暂时接过顾氏这艘巨轮的舵盘。
每一次走进顾氏顶楼那间属于他的、宽敞得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天际线,我的心都像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本该坐着那个眼神锐利、掌控一切的男人。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空气。他的助理陈默,一个忠诚而精干的年轻人,成了我唯一的支撑。他沉默地递上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总,这是关于城东那块地的最终竞标方案,顾总出事前亲自盯的,明天是截止日。”
“苏总,审计部发现‘星海’项目前期有几笔资金流向不太清晰,需要您签字授权深入调查……”
“苏总……”
文件一份接一份,像沉重的砖石压过来。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笔,试图模仿他签名的笔迹,手腕却抖得厉害。每一个签下去的名字,都像是在心上刻下一刀。他会不会怪我?怪我动了他的东西?怪我把他的心血搅得一塌糊涂?
会议冗长而充满试探。那些西装革履的董事和高管,眼神像淬了毒的探针,在我脸上、身上来回逡巡。他们的语气恭敬,措辞严谨,可字里行间都透着“女人能成什么事”、“不过是暂时顶替”的轻蔑和算计。我挺直背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专业,像他一样不容置疑。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是唯一能让我保持清醒的锚点。
结束一天兵荒马乱的战斗,回到空荡荡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这里的一切都还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玄关处随意丢着的领带(是我那天早上赌气没给他收),茶几上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杯(是递出离婚协议那晚他喝的),书房里摊开没看完的财经杂志……
巨大的疲惫感和深入骨髓的孤独感瞬间将我吞噬。我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终于放任压抑了一整天的泪水无声地奔流。寂静的房子里,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在回响。
“承屿……我好累……” 对着冰冷的空气,我喃喃自语,“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
就在这时,被我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邮箱的提示音。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地址。邮件没有标题,只有一个冰冷的附件压缩包。
鬼使神差地,我用颤抖的手指点了下载。解压后,里面是几段音频文件和一堆照片文件。
我点开第一段音频。滋滋的电流声后,林修远那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背景是嘈杂的音乐和人声,像是在某个酒吧的包厢:
“……呵,顾承屿那个蠢货?他以为自己娶到了苏晚就赢了一切?天真!苏晚那个傻子,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她那个需要保护的‘好哥哥’呢!她那个脑子,除了画画,懂什么人心险恶?我只要稍微靠近一点,表现得关心一点,她就毫无防备……”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第二段音频,背景安静了许多,似乎是在办公室:
“……城西那块地皮的批文,想办法卡住。对,就用苏晚那个傻女人之前签的授权书做文章……她信任我,把公司不少备用章都放我这里‘保管’……放心,等顾承屿彻底垮了,苏氏就是我的囊中之物……苏晚?呵,一个被养废了的大小姐,到时候还不是任我摆布?玩腻了,有的是办法让她‘意外’消失……”
冷酷的算计,恶毒的野心,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耳机线钻进我的耳朵,缠绕住我的心脏,狠狠噬咬!我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我颤抖着手点开那些照片文件。全是截图——伪造的聊天记录!精心挑选角度拍摄的所谓“亲密照”!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得上顾承屿给我看的那些“证据”!甚至有一张,是我和林修远在咖啡厅正常谈事,照片却被恶意裁切,旁边P上了酒店客房的背景!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我视为手足、信赖了二十年的“白月光”,竟是一条潜伏在暗处、时刻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蛇!他处心积虑地制造误会,挑拨离间,就是为了毁掉我的婚姻,最终吞并我的公司,将我彻底碾入尘埃!
愤怒,滔天的愤怒!像火山熔岩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悲伤和软弱!恨意燃烧着我的血液,灼烧着我的神经!林修远!好一个林修远!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眼神却从未有过的锐利和冰冷。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复仇的烈焰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
顾承屿冰冷的质问犹在耳边:“你的边界感呢?” 是啊,我的愚蠢,我的轻信,我的毫无防备,不仅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更将我最爱的人推向了深渊!
林修远,你加诸在我和顾承屿身上的一切痛苦、欺骗、伤害……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
复仇的齿轮,在这一刻,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轰然启动。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铿锵:
“陈默,立刻调集所有能信任的人手和资源。给我查林修远!从他出生到现在,挖地三尺!特别是他和城西地皮、星海项目,还有苏氏内部资金流动的所有关联!动用一切关系,最快速度!”
“另外,联系张律师,告诉他,我要起诉。证据链,马上给我做!要最扎实、最致命的!”
陈默在电话那头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指令震了一下,但随即毫不犹豫:“明白,苏总!马上办!”
挂断电话,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我心底的寒潭。玻璃上倒映出我此刻的脸——苍白,布满泪痕,但眼神却锋利如刀,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林修远,游戏结束了。该你,下地狱了。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变成了高速旋转的刀刃。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复仇机器,将所有的悲痛、悔恨和绝望,统统化作了精准打击的力量。
陈默和张律师的动作快得惊人。林修远这只披着羊皮的豺狼,这些年为了侵吞苏氏,早已留下了无数蛛丝马迹。伪造授权书、挪用项目资金、向审批部门行贿、甚至利用我的信任在公司关键岗位安插亲信……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我以顾承屿法定代理人和苏氏最大股东的双重身份,以雷霆手段出击。冻结林修远个人及关联账户,向经侦部门提交完整的举报材料,召开紧急董事会罢免其一切职务并报警……每一步都精准、狠辣,不留丝毫余地。
收网的那天,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苏氏大楼压抑的宁静。我站在自己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林修远被两名警察从大楼里带出来,他挣扎着,气急败坏地叫嚣着什么,往日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就在他即将被塞进警车的前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矢,穿透几十层楼的高度,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隔着冰冷的玻璃,我清晰地看到他嘴唇开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同归于尽的狞笑。
我读懂了。
“苏晚,你以为你赢了?顾承屿的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嗡——
大脑一片空白!窗外的警笛声、楼下人群的喧哗声,瞬间离我远去。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结了四肢百骸!
车祸……不是意外?!
林修远已经被强行塞进警车,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他那怨毒的目光。警车呼啸着驶离,只留下刺耳的余音在耳边盘旋。
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像一尊被瞬间冻住的雕塑。林修远最后那个口型和眼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眼前闪现。
不是意外?那是什么?蓄意谋杀?!
他怎么可能……他怎么敢?!
巨大的恐惧和前所未有的愤怒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死死缠住,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不行!我要立刻去见他!顾承屿!他还在医院里!他还在那个脆弱的状态里!
引擎轰鸣,车子在傍晚的车流中疯狂穿梭。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落在我眼中却是一片扭曲狰狞的灰暗。林修远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每一次回响都带来更深重的寒意。如果真是他……如果顾承屿的失忆,差点丧命,都是源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方向盘的真皮包裹里,留下深深的月牙痕。胸腔里翻涌着暴烈的杀意,又被强行按捺下去,化作更深的恐惧和锥心的痛悔。是我……是我的愚蠢和轻信,把一条毒蛇引到了他身边!
车子粗暴地停在医院停车场。我几乎是跑着冲进VIP住院楼,冲向他所在的楼层。走廊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都带着死亡的气息。我冲到他的病房门前,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
剧烈的喘息着,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硌着掌心。里面很安静。他现在……怎么样了?医生说他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林修远被抓的消息,还有那句可怕的指控……我能告诉他吗?他承受得了吗?他那片空白的记忆,会不会因为这巨大的刺激而……
纷乱的念头像毒藤缠绕。最终,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担忧压过了一切。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轻轻推开了门。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柔和的床头灯。顾承屿半靠在枕头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财经杂志,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聚焦在书页上。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红痕迹。他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但眼神依旧是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看到我,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了一下。
“是你。”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是我。” 我关上门,慢慢走近床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林修远那句诅咒的回响。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声音放得轻柔,“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好多了。”他简短地回答,目光重新落回杂志上,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空气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站在床边,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看着他专注时微微抿起的薄唇,看着他翻动书页的、骨节分明的手……这曾是我最熟悉、最眷恋的一切,如今却隔着无法逾越的失忆鸿沟。
那句“车祸不是意外”在舌尖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应该可以尝试下床活动了。”
他“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再次攫住了我。告诉他?用这个可能彻底摧毁他精神世界的炸弹?还是继续瞒着,独自承受这份噬心的恐惧和沉重的罪孽?
我看着他疏离的侧影,所有的勇气在瞬间泄尽。最终,我只是默默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走廊冰冷的空气包裹住我,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林修远被抓了,但这远不是结束。他留下的那句话,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问号,悬在了顾承屿的头顶,也悬在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之上。
真相,像一块沉入深海的巨石,我必须找到它。在它再次掀起毁灭性的巨浪之前。
林修远被正式批捕、等待庭审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圈内激起了一圈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顾氏和苏氏在我近乎自虐式的铁腕高压下,暂时稳住了局面。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更深的疲惫。
我成了两个庞大商业帝国的临时掌舵人,白天淹没在无休止的会议、决策和危机处理中,像一个高速旋转、不知停歇的陀螺。只有夜深人静,拖着灌了铅的身体回到那个空荡冰冷的家时,林修远那句恶毒的诅咒才会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来,啃噬着我仅存的意志。
“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这个问题如同梦魇,夜夜缠绕。我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私人关系,砸下重金,聘请最顶尖的私家侦探,秘密重启对那场车祸的调查。每一个电话响起,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每一次收到调查报告,打开文件的手指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然而,线索渺茫。那辆肇事的渣土车司机酒精严重超标,当场死亡。现场混乱,监控缺失。林修远那边,更是如同铜墙铁壁,无论警方如何审讯,他对自己其他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对车祸一事,咬死是意外,甚至反咬一口说我“因爱生恨、诬陷报复”。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无尽的自我折磨中流逝。深秋已过,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寂静的深夜悄然降临。
顾承屿出院了。
这个消息是陈默告诉我的。他回到了市中心那套顶层复式公寓——那曾经是我们共同的家,如今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设施齐全的住所。医生说他身体恢复良好,记忆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认识我之前很久的某个时段。他开始尝试接触公司事务,通过视频会议和特助陈默处理一些核心决策。他拒绝见任何“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是那个自称是他妻子的女人——我。
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将我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得知他出院回家那晚,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城市。我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巨大的孤寂感和无处宣泄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林修远入狱了,公司暂时安稳了,可顾承屿呢?他忘了我,忘了一切。我的世界,依旧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鬼使神差地,我抓起车钥匙,发动引擎。车子在寂静的雪夜里行驶,漫无目的,最终却停在了他那栋公寓楼下。抬头望去,顶层那熟悉的落地窗亮着灯,温暖的黄色光晕在飘雪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
我下了车,没有上去的勇气,甚至不敢再靠近那个门禁森严的大堂。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我走到公寓楼侧面的廊檐下,找了个勉强能避雪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就那么站着。
雪越下越大,从细碎的盐粒渐渐变成鹅毛般的雪片,簌簌地落在寂静的街道上,堆积在路边的车顶和光秃秃的枝桠上。寒风穿过廊柱,刀子般刮在脸上、脖颈里。我穿着单薄的羊绒大衣,身体很快冻得麻木,只有心脏的位置,还在一抽一抽地疼。
我就那样站着,像一尊固执的雪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第一次在校园舞会上,他笨拙地邀请我跳舞,踩了我好几脚;他向我求婚时,紧张得把戒指盒都掉在了地上;婚后第一年冬天,他笨手笨脚地堆了个奇丑无比的雪人,非说像我;还有递出离婚协议那晚,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和痛楚……
每一帧回忆,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雪,无声地覆盖着我的头发、肩膀。寒意深入骨髓,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但我没有动。仿佛只有这彻骨的冰冷和肉体的痛苦,才能稍微缓解一点内心那无边无际的煎熬和罪孽感。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能回到最初……我绝不会让林修远靠近我们分毫!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小时,或许是几小时。双腿冻得失去了知觉,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寒冷的雪夜彻底吞噬时,那扇沉重的、隔绝了我与他世界的公寓大门,发出了轻微的电子解锁声。
“咔哒。”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雪夜里却如同惊雷。
我猛地一颤,僵硬地抬起头。
门被从里面推开一道缝隙。明亮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在地面积雪上投下一块暖黄色的光斑,也照亮了门前飞舞的雪花。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光晕里。顾承屿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他似乎刚结束工作,手里还拿着一个空的水杯,像是准备去厨房。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习惯性的疏离,投向廊檐下我这个不速之客。
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那紧锁的眉头更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困惑和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他上下打量着我——这个头发、肩膀落满积雪,脸色冻得青白,狼狈地缩在角落里的女人。他的眼神锐利依旧,却如同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个不可理喻的麻烦。
薄唇开启,低沉的声音在清冷的雪夜里响起,带着冬日寒风般的凛冽和不耐:
“这位女士,”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语气冰冷而疏远,“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冰冷的空气瞬间灌满了我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这深冬的寒风更刺骨的,是他眼神里那片彻底的、冻结一切的陌生。他站在那扇象征着温暖和归宿的门内,而我被隔绝在门外的风雪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我……” 喉咙像是被冻住的冰块堵住,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来。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雪花落在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模糊了视线。
在他那审视的、不耐烦的目光下,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悔恨,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不合时宜。我是谁?一个被他遗忘的“前妻”?一个纠缠不休的疯子?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冰点,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竟从心底那片荒芜的废墟里,硬生生地钻了出来。像是濒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就这样结束。绝不能。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顶着他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厌烦的目光,我颤抖着手,伸进早已被雪水浸得冰冷沉重的大衣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带着体温的小本子——那个我一直随身携带、视若珍宝的红本本。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本小小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的结婚证掏了出来。封面烫金的国徽和“结婚证”三个字,在楼道昏黄的灯光和门内流泻出的暖光交织下,显得异常醒目。
我没有立刻递过去,只是紧紧攥着它,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信物。冰冷的雪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脸颊,分不清是雪还是泪。我抬起头,迎向他那双深不见底、写满陌生和疏离的眸子。
所有的委屈、痛苦、绝望、和那最后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唇齿间用力挤出来,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和不顾一切的卑微:
“顾先生……”
我向前踉跄了半步,将手中那本承载着所有过往与誓言的红色小本,固执地、近乎哀求地递向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背,那温度烫得我心口一缩。
“……能再爱我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