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屿吻我的时候,喊的是别人的名字。
他的唇带着红酒的微醺气息,拂过我的耳廓,低沉地呢喃:“清浅……”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血液都冻住了。
这不是第一次。
我垂着眼,看着昂贵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心里清楚得很。
我叫姜晚,不是林清浅。
我是顾承屿花了三千万买回来的,一个活生生的,林清浅的替代品。
三千万。
买我三年青春,扮演他心尖上那抹遥不可及的白月光。
很划算的交易,对吧?
至少,在一年前,我走投无路,妈妈躺在ICU里等着天价手术费的时候,这简直是上天砸下来的馅饼。
顾承屿的助理找到我时,我正蹲在医院冰冷的地砖上,攥着催缴费的单子,指尖掐得发白。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里有种评估货品的冷静。
“姜小姐,我们顾总想和你谈笔交易。”
顾承屿坐在他那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光河。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一寸寸刮过我的五官。
尤其在我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后来我才知道,林清浅最出名的,就是那双小鹿般清澈无辜的眼眸。
和我很像。
“三年。”他开口,声音没什么温度,“扮演好‘她’,随叫随到。三千万,一次性付清。”
他甚至没有问我愿不愿意。
也不需要问。
在那种绝境下,谁会拒绝?
我签了字,拿了钱,妈妈得救了。
代价是,我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顾承屿给了我一张清单。
林清浅喜欢的香氛(栀子花味),她偏好的食物(清淡得几乎没味道),她常穿的衣裙品牌(无一例外是飘逸的白色),她看书的习惯(只看纸质书,翻页时喜欢用指尖轻轻捻一下)……
甚至她说话时尾音那一点点微微上扬的调子。
我像个最勤奋的学生,日夜揣摩。
扮演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顾承屿很忙。
他掌控着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分分钟都是上亿的流水。
他不需要我时时陪在身边。
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或者他心情特别低落的时候,才会召唤我。
通常是在他那个空得能跑马的别墅里。
他会让我穿上林清浅最爱的白裙子,坐在落地窗前的白色钢琴凳上。
他不会要求我弹琴,林清浅的钢琴是专业水准,而我,只会弹《小星星》。
他只是让我坐着。
然后,他会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沉默地喝酒,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他杯中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有时候,他会走过来,手指轻轻拂过我的头发。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但我知道,那温柔不是给我的。
是在给他记忆里那个完美的幻影。
“她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看落日。”有一次,他看着窗外瑰丽的晚霞,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遥远怀念。
我安静地坐着,扮演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林清浅的故事,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是顾承屿的青梅竹马,真正的名门淑女,美丽,聪慧,善良,像不染尘埃的月光。
后来她为了追求艺术梦想,远赴重洋深造。
她离开后,顾承屿的世界就空了。
直到遇见我这张相似的脸。
多么感人至深的替身文学。
顾承屿对我,其实不算坏。
物质上,他极其大方。
这张脸带来的红利,远超我的想象。
我住着他提供的豪华公寓,衣帽间里塞满了当季最新款的白裙子,出入有司机接送,卡里的零花钱多到让我心惊肉跳。
他很少对我发脾气,更多时候是漠然。
一种主人对昂贵宠物的漠然。
只要我乖乖扮演好“林清浅”,不逾矩,不惹麻烦。
我的任务,就是在他需要慰藉时,及时出现,提供一张相似的脸,一个安静的、符合“她”气质的氛围。
仅此而已。
偶尔,他喝得特别醉,眼神迷离,会把我错认成她。
像今晚这样。
他吻我,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渴望,喊着“清浅”。
我会在他怀里,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等他清醒过来,看清是我,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温柔会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厌恶我这个冒牌货的存在,玷污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然后,他会推开我,揉着眉心,声音恢复一贯的冷硬:“抱歉。你可以回去了。”
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
我习惯了。
默默地整理好被他弄皱的白裙子,拿起包,安静地离开。
走出那栋奢华却毫无人气的别墅,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在脸上。
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司机老张沉默地等在门口,替我拉开车门。
“姜小姐,回公寓?”
“嗯。”
车子平稳地汇入城市的车流。
窗外霓虹闪烁,光影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轮廓。
可我不是林清浅。
我是姜晚。
一个为了钱,把自己卖了三年的替身。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银行发来的入账信息。
这个月的“生活费”,五十万。
顾承屿在金钱上,从不亏待他的“藏品”。
我盯着那一长串数字,指尖冰凉。
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一个昂贵的,会呼吸的赝品。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丢回包里,闭上了眼睛。
没关系。
三年而已。
已经过去一年了。
还剩两年。
七百三十天。
熬过去,我就自由了。
带着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和我妈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支撑着我扮演好这个可悲的角色。
回到那间装修精致、却冷得像样板间一样的公寓。
我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卸妆,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淡了刚才在别墅里沾染上的、属于顾承屿的冷冽气息和酒味。
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
少了几分刻意模仿的“清浅”式的柔弱,眉眼间多了些属于姜晚的倔强和清醒。
还好。
我还没有完全迷失。
擦干头发,我没有像顾承屿“规定”的那样穿上丝质的白色睡裙。
而是套上了一件洗得发旧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纯棉T恤。
这是我自己买的,不属于“林清浅”人设的东西。
我走到书房——这个公寓里唯一被我改造过、添置了大量书籍和资料的地方。
打开电脑,登录了一个不起眼的网盘账号。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学习资料、商业案例、市场分析报告、设计图纸……
还有几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我这一年多,利用顾承屿给的钱和碎片时间,悄悄投资运营的几个小项目。
收益不算惊人,但很稳定。
像黑暗中悄悄滋长的藤蔓。
顾承屿以为我安分守己,只会在他的金丝笼里扮演一只乖巧的鸟儿。
他错了。
我从未忘记,我只是姜晚。
一个为了救母亲才被迫走进这场交易的普通人。
一个渴望自由,并且时刻在为自由准备退路的普通人。
扮演林清浅,是我的工作。
而提升自己,积累资本,是我为自己铺设的后路。
我不能永远当一个影子。
顾承屿的钱,是我应得的报酬。
但我不想一辈子靠他的施舍,或者靠这张脸活着。
夜深人静,是我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如饥似渴地学习,分析数据,处理项目邮件。
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的旅人,拼命汲取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养分。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我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关掉电脑。
躺回那张宽大柔软、却始终睡不踏实的床上。
闭上眼。
还有七百二十九天。
日子像上了发条,在扮演“林清浅”和做回“姜晚”之间精准切换。
顾承屿的召唤不算频繁。
有时一周一次,有时半个月。
每次流程都差不多。
穿上白裙子,喷上栀子花香氛,去别墅里当一尊安静的、美丽的背景板。
偶尔陪他出席一些需要女伴、但又不那么重要的商业晚宴。
在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我只需要挽着他的手臂,保持微笑,不多言,不逾矩。
别人看我的眼神,带着探究、了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看,顾总身边那个,长得像林小姐的女人。
一个精致的替代品。
我学会了屏蔽这些目光。
把自己想象成一件没有感情的道具。
心,就麻木了。
顾承屿对我,始终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除了那次酒醉的吻,他再没有过任何越界的举动。
他看我的眼神,清醒时永远是评估和审视。
像是在确认一件高价拍品的完好程度。
私下里,我更加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秘密花园”。
我利用顾承屿给的钱做本金,加上这一年多的收益,在一个资深风投朋友的远程指导下(当然,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入股了一家刚起步但很有潜力的互联网文创工作室。
工作室的创始人苏晴是个很有想法和拼劲的年轻女孩,我们只在线上沟通,她很信任我这个“神秘投资人”。
项目进展顺利,已经拿到了天使轮投资,估值翻了好几倍。
我还匿名接一些设计私活,用“姜晚”这个名字,而不是顶着“林清浅”的脸。
收入虽然比不上顾承屿给的零头,但每一分,都踏踏实实是我自己的。
这种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让我在扮演替身的憋屈日子里,还能喘上一口气。
时间,就在这种割裂的状态下,滑到了替身合约的第二年零三个月。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或者说麻木)地继续下去,直到合约结束。
直到那天下午。
我正在公寓里修改一份给苏晴工作室的推广策划案。
手机响了。
是顾承屿的私人号码。
我心头一跳。
他很少在白天,尤其是工作时间直接打电话给我。
通常都是助理通知。
我接起电话,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柔温顺:“喂,顾先生?”
电话那头,顾承屿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甚至是……一丝慌乱?
“你在哪?”他问,语气急促。
“在公寓。”
“收拾一下,穿那条……米白色的真丝长裙,喷上栀子花香水。司机二十分钟后到楼下接你。”
他语速很快,不容置疑。
“顾先生,是有什么……”
“别问。照做。”他打断我,语气近乎命令,随即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传来。
我握着手机,心一点点沉下去。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这么急迫,这么反常……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疑。
走向衣帽间,在一排白色的裙子里,精准地找到了他指定的那条米白色真丝长裙。
换上裙子,喷上香水。
镜子里的人,眉眼温顺,气质清冷,像个完美的瓷器娃娃。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二十分钟后,我准时坐进了顾承屿的黑色宾利。
司机老张依旧沉默,但车速明显比平时快了不少。
车子没有开往别墅。
而是驶向了机场的方向。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机场。
国际到达出口。
顾承屿早已等在那里。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像一棵绷紧的劲松。
但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焦灼,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身边还站着他的助理,以及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无声地隔开周围好奇的人群。
阵仗不小。
我走到他身边,尽量放轻脚步,扮演好一个安静的花瓶角色。
“顾先生。”我低声唤他。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
有审视,像是在确认我的装扮是否完美无缺。
有焦灼,如同等待审判。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祈求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缩。
能让顾承屿露出这种眼神的……
答案呼之欲出。
广播里响起了航班抵达的提示音。
顾承屿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直了,目光死死锁定在出口通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被无限拉长。
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远去了。
终于。
出口处,人流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简约米色风衣、推着银色行李箱的女人。
她个子高挑,身姿优雅。
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随着她走近,那张脸清晰地映入眼帘。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尽管在顾承屿的别墅里,我见过林清浅的照片。
但照片的冲击力,远不及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
她本人比照片更美。
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而是一种清冷到极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
小鹿般清澈,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真和淡淡的疏离感。
和我刻意模仿出来的,有着云泥之别。
真正的月光,降临了。
林清浅的目光扫过顾承屿身边那一圈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那错愕变成了然,然后是……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轻嘲。
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推着行李箱,款款走到顾承屿面前,停下。
微微一笑,声音如清泉击石,悦耳动听:“承屿,好久不见。”
顾承屿看着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
像是干涸的土地终于等到了甘霖,又像是虔诚的信徒仰望他的神祇。
炽热,专注,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小心翼翼。
“清浅……”他开口,声音竟有些微哑,“欢迎回来。”
他的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的眉眼,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站在顾承屿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像一个突兀的、碍眼的背景板。
能清晰地感受到林清浅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温和的、却极具穿透力的审视。
顾承屿似乎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
他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侧过头,看向我。
那眼神里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冷静,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
“姜晚,”他开口,语气平淡,像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先回去。”
连一句解释或安抚都没有。
直接下达指令。
仿佛我这个工具,已经完成了它此刻的使命,可以退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但脸上,我依然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温顺的笑容。
“好的,顾先生。”
我微微欠身,对着林清浅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
挺直脊背,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向出口。
身后,传来顾承屿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是对着林清浅的:“累不累?路上顺利吗?车子在外面……”
还有林清浅轻柔的回应。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但我没有回头。
走出机场大厅,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司机老张立刻把车开了过来。
坐进温暖的车厢里。
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姜小姐,回公寓吗?”
“……嗯。”
车子启动。
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变得模糊。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全是林清浅那张清冷脱俗的脸,和她看向我时,那了然又带着轻嘲的眼神。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我是谁。
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在真正的白月光面前,我这个赝品,显得如此拙劣可笑,无所遁形。
顾承屿那句冰冷的“你先回去”,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那么干脆,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打发走,好迎接他真正的珍宝。
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灌满了冰冷的寒风。
原来,即使早就清楚自己的位置。
当正主真的降临,被如此直接地、像垃圾一样清场的感觉,还是痛得如此真实。
替身。
终究只是替身。
一个在正品回归时,就该被彻底丢弃的劣质复制品。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稳。
我推开车门,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萧瑟的寒意扑面而来。
“姜小姐,需要我送您上去吗?”老张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不用,谢谢。”我摇摇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自己可以。”
走进电梯,光滑的镜面映出我此刻的样子。
脸色苍白得像纸,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空洞。
身上这条米白色的真丝长裙,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它提醒着我刚才在机场,像个拙劣的小丑一样,暴露在正主审视的目光下。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我快步走进公寓,反手锁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点点滑落在地。
蜷缩在玄关冰凉的地板上。
机场那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反复重放。
顾承屿看向林清浅时,那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看向我时,瞬间切换的冰冷和驱赶。
还有林清浅……她看我的眼神。
那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隐藏在温和表象下、居高临下的轻蔑。
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进心脏最深处。
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我用力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能哭。
姜晚,不能哭。
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这就是交易。
三千万,买你三年尊严扫地。
现在,只是提前看到了结局。
我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扶着门板,挣扎着站起来。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冰冷的水兜头浇下,刺激得皮肤一阵战栗。
水流冲刷着脸颊,也冲刷着那些不合时宜的脆弱。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人。
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冰冷、锐利。
够了。
姜晚。
这场戏,该结束了。
既然正主已经回来,我这个替身,是不是也该识趣地提前退场了?
顾承屿没有再来电话。
也没有任何指令。
仿佛我这个人,已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也好。
乐得清静。
我花了三天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也整理自己的“后路”。
所有投资项目的文件、合同、收益凭证,全部备份加密。
个人账户里的钱,一笔笔核算清楚。
属于顾承屿的“馈赠”,我分文未动。那是我扮演替身的酬劳,我拿得心安理得。
而我靠自己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是我未来自由的基石。
就在我以为顾承屿彻底遗忘了我的时候。
他的助理打来了电话。
语气一如既往的公式化:“姜小姐,顾总请您晚上七点到‘云顶’餐厅。”
云顶。
本市最高档的旋转餐厅之一,以浪漫奢华的氛围和俯瞰全城的夜景闻名。
顾承屿从没带我去过那里。
那是属于他和林清浅的“专属”记忆之地吗?
现在叫我去,是什么意思?
给正主添堵?还是……让我这个替身,在更刺眼的对比下,彻底认清现实?
我握着电话,指尖冰凉。
“好,我知道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挂了电话。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心里一片冷寂。
该来的,总会来。
也好。
那就当面,把话说清楚。
晚上七点,我准时出现在“云顶”餐厅门口。
依旧穿着顾承屿“规定”的白裙子——一条剪裁简约的白色及膝连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
喷着他指定的栀子花香氛。
像一个被精心包装好、等待主人验收的礼物。
侍者将我引向预定的位置。
餐厅环境极好,悠扬的钢琴曲流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顾承屿和林清浅已经坐在那里了。
顾承屿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林清浅坐在他对面,穿着一件烟粉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愈发清雅出尘。
她正微微侧头,听顾承屿说着什么,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灯光落在她身上,像自带柔光滤镜。
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
而我的出现,就像一滴突兀的墨汁,滴进了这幅画里。
侍者的声音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顾先生,姜小姐到了。”
顾承屿和林清浅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顾承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惯常的审视,像是在确认我的装扮是否合格。
而林清浅……
她看着我,清澈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和……包容?
她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得体,无懈可击。
“姜小姐,你好。”她的声音轻柔悦耳,“承屿跟我提起过你。快请坐吧。”
她像个女主人一样,自然地招呼着我。
而我,像个被临时通知来参加主人宴会的客人。
位置很微妙。
顾承屿和林清浅相对而坐。
而我的位置,在顾承屿的旁边,林清浅的斜对面。
像一个陪衬。
侍者替我拉开椅子。
我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姜小姐喜欢吃什么?这里的法餐做得不错,鹅肝和松露都是招牌。”林清浅拿起菜单,温柔地询问我,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真是初次见面的朋友。
“我都可以,林小姐做主就好。”我垂着眼,语气平淡。
“那就按承屿的习惯来吧,他口味比较挑。”林清浅笑着对顾承屿说,语气带着熟稔的亲昵,“我记得你最爱这里的……”
她熟练地点了几道菜,都是顾承屿的偏好,甚至细致到配酒的选择。
顾承屿一直看着她,眼神专注而柔和,带着纵容。
“清浅点的,都好。”他低声说。
我像个透明人,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旁人无法插入的默契和温情脉脉。
食物很快端上来。
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我却味同嚼蜡。
席间,顾承屿和林清浅低声交谈着,话题围绕着林清浅在国外的生活、见闻,以及……他们共同的回忆。
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去,那些我永远无法参与的时光。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云顶’吗?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夜景……”林清浅望着窗外,眼神带着追忆的迷离。
“嗯,你当时还嫌这里的红酒不够年份。”顾承屿唇角微扬,带着宠溺。
“后来你不是把酒庄买下来了吗?”林清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
“你喜欢就好。”顾承屿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底线的纵容。
我安静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刀叉碰到瓷盘,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这温馨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清浅像是才想起我的存在,转过头,带着歉意的微笑看向我:“抱歉姜小姐,我们只顾着自己聊天了,冷落了你。你在承屿身边,一定很辛苦吧?他这个人,有时候很挑剔,又不会照顾人。”
她语气真诚,仿佛真心实意地在关心我。
“还好。”我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顾先生只是要求比较高,习惯了就好。”
“是啊,他的要求一向很高。”林清浅赞同地点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姜小姐……确实很像过去的我。”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字字诛心:“尤其是这双眼睛。承屿他……一直对过去有些执念。姜小姐能让他开心,我也很感激你。”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
表面上是在感谢我,实则是在宣示主权。
提醒我,我只是一个因为像“过去的她”而存在的替代品。
提醒我,顾承屿对我的任何“好”,都源于对“她”的执念。
也提醒我,现在真正的“她”回来了,我这个替代品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
顾承屿坐在一旁,沉默地喝着红酒。
没有反驳,没有解释。
仿佛默认了林清浅的话。
心,彻底凉透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熄灭了。
我放下餐巾,看向顾承屿。
“顾先生。”我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我想,林小姐回来了,我的任务,也应该提前结束了。”
顾承屿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看向我。
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林清浅也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我,随即露出一抹理解的、带着怜悯的笑容:“姜小姐,你不用有压力。承屿他……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调整。”
“不需要调整了。”我打断她,目光直视顾承屿,不再躲闪,“顾先生,我们的合约,签的是三年。现在才过去两年零三个月。按照合约条款,如果甲方(指他)因自身原因提前终止,需要支付剩余九个月酬劳的百分之五十作为违约金。”
我清晰地报出数字:“一千三百五十万。加上我账户里您之前给的‘生活费’还剩两百多万。除去这些,您还需要支付我一千万整。”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高档餐厅里,足够清晰。
周围几桌似乎有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顾承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种场合,如此冷静地跟他算钱。
更没想到,我这个一直温顺听话的替身,会突然亮出獠牙。
林清浅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错愕地看着我。
“姜晚。”顾承屿的声音低沉,带着警告的意味,“注意你的场合。”
“我很注意场合,顾先生。”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毫不退缩,“这里是餐厅,我们只是在谈一笔即将终止的交易。合约是您定的,条款写得清清楚楚。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权利,争取我应得的补偿。”
我拿出手机,调出那份早已存在云端的电子合约,将屏幕转向他。
“需要我现在把条款找出来给您看吗?”
顾承屿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大概从未被人如此当众“要挟”过。
尤其还是被他一直视为“所有物”的替身。
林清浅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柔柔地打着圆场:“承屿,姜小姐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她也是付出了时间和精力的。钱的事情,好商量。”
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姜小姐,一千万不是小数目。这样吧,我做主,让承屿再多给你五百万,算是感谢你这一年多的陪伴。你看如何?”
多给五百万?
感谢我的“陪伴”?
呵。
我看着她那张美丽脱俗的脸,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林小姐,”我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必了。”
我重新看向顾承屿,目光锐利如刀。
“顾先生,合约就是合约。该我拿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我拿的,多一分我也不要。一千万,三天内,请打到我的个人账户。收到款项后,我会立刻搬离公寓,归还您提供的所有物品,包括衣帽间里那些不属于我的‘戏服’。”
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两人精彩纷呈的脸色。
拿起放在旁边的包,站起身。
“抱歉,打扰二位的雅兴了。你们慢用。”
我微微颔首,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转身。
踩着高跟鞋,在无数道或惊讶、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挺直脊背,一步一步,平稳地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身后,似乎传来顾承屿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和林清浅轻柔的劝慰声。
但都与我无关了。
走出“云顶”,夜风凛冽。
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肺部被刺得生疼,大脑却异常清醒。
结束了。
姜晚。
你的替身生涯,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
我的手机收到了银行到账信息。
整整一千万。
顾承屿的效率,果然很高。
他没有再联系我,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大概觉得被我这个替身摆了一道,极其不爽。
也好。
省去了不必要的纠缠。
我开始收拾东西。
衣帽间里那些价值不菲的白裙子、名牌包、珠宝首饰……我一件没动。
这些都是属于“林清浅”角色的道具。
不是姜晚的。
我只带走了自己买的几件常服,几本书,笔记本电脑,以及最重要的证件和那张存着我所有积蓄的银行卡。
公寓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关上门的那一刻。
没有丝毫留恋。
我回到了自己用投资分红悄悄买下的一套小公寓。
不大,八十多平,地段不算顶好,但很安静。
装修是我自己设计的,简约舒适,充满了生活气息。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这才是属于姜晚的地方。
我拉黑了顾承屿和他助理的所有联系方式。
彻底切断了和那个世界的关联。
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
和苏晴工作室的合作更加紧密深入。
我利用自己这一年多在顾承屿身边“耳濡目染”学到的商业嗅觉和资源(当然,是以匿名的方式),为工作室争取到了几个关键的项目。
工作室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好。
我匿名设计投稿的作品,也开始在业内小范围地受到关注。
忙碌,充实。
每一天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前进。
不用再扮演谁。
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我就是姜晚。
时间过得飞快。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初夏。
我的小工作室接到了一个重要的项目,为一家新锐科技公司设计品牌形象和发布会视觉。
加班到深夜是常事。
这天,刚和团队开完线上会议,敲定了最终方案。
手机忽然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一个低沉、熟悉,却让我瞬间血液凝固的声音传来。
“是我,顾承屿。”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顾先生?”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有事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顿了一下,“我在你公寓楼下。”
我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楼下昏黄的路灯旁,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
顾承屿倚在车边,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灭。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罕见的落寞?
“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我没有让他上来的意思。
“下来。”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但似乎又有些疲惫,“或者,我上去。”
我皱了皱眉。
不想让他踏足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宁之地。
“等我五分钟。”
我换下家居服,套了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地下了楼。
走到他面前。
隔着几步的距离。
夏夜的晚风带着温热的气息。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酒气。
“顾先生,有事请说。”我开门见山。
顾承屿掐灭了烟蒂,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像是在确认眼前这个穿着随意、素面朝天、眼神却锐利平静的女人,还是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顺的替身。
“你……变了很多。”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人总是会变的。”我语气平淡,“顾先生深夜造访,不会就是为了评价我的变化吧?”
他似乎被我的直接噎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
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清浅……她走了。”
我微微一怔。
林清浅走了?
“她回来,只是处理一些家族产业的事务。她的根,她的艺术追求,都在国外。”顾承屿的语气带着一种浓重的挫败和……痛苦?“她……从来没想过留下。”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没什么波澜。
哦。
原来白月光只是短暂地回国探了个亲。
顾总裁的深情,又一次被辜负了。
“所以呢?”我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温度,“顾先生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顾承屿的目光锁住我,带着一种我不理解的热切和……挣扎?
“姜晚,”他叫了我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姜小姐”。
“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他的声音艰涩,“我……需要你。”
需要我?
我几乎要笑出声。
“顾先生,”我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您需要的是林清浅。而我,只是恰好长得有点像她。现在她走了,您又需要一个替身来填补空虚?”
我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抱歉。这份工作,我不接了。”
顾承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姜晚!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臂。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我冷冷地看着他,“是觉得一千万花得不值,想让我退钱?还是觉得我这个替身用顺手了,离了我,您就活不下去?”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
顾承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大概从未被人如此不留情面地顶撞过。
“姜晚!”他低吼,带着被戳穿的恼羞成怒,“你别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我笑了,笑得很冷,“顾先生,抬举是什么?是穿着不属于我的白裙子,喷着我不喜欢的香水,坐在您空荡荡的别墅里,当一个活体背景板?还是看着您抱着我,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您给的‘抬举’,太昂贵了。我消受不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钱货两讫,我们早就两清了。顾先生,请您以后,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不再看他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转身。
决绝地走进了单元门。
身后,传来他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姜晚!你会后悔的!”
后悔?
我脚步未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了钱,把自己卖给了你。
电梯缓缓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心跳得有些快。
不是因为紧张或害怕。
而是一种……挣脱了沉重枷锁后的、劫后余生般的悸动。
回到我的小窝。
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但这一次,灯光是温暖的。
属于我的温暖。
一周后。
我和苏晴工作室合作的科技公司品牌发布会,在市中心的地标酒店盛大举行。
作为幕后核心策划和设计者,我受邀出席。
没有穿顾承屿喜欢的白裙子。
我选了一条剪裁利落的藏蓝色丝绒长裙,衬得肤色白皙,气质干练。
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
略施淡妆。
镜子里的人,眼神明亮,自信从容。
这是我,姜晚。
发布会很成功。
科技公司的CEO在台上激情演讲,展示着打败性的产品和未来愿景。
大屏幕上播放着我们团队精心设计的视觉大片,震撼人心。
台下,媒体闪光灯此起彼伏,投资人和业内人士掌声热烈。
我和苏晴站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相视一笑。
所有的辛苦和付出,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晚晚姐!太棒了!我们成功了!”苏晴激动地小声欢呼,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嗯,成功了。”我也笑了,发自内心的轻松和喜悦。
发布会后的酒会环节。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端着一杯香槟,正和苏晴以及科技公司的几位高管交谈。
忽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隔着攒动的人群。
顾承屿站在那里。
他穿着高级定制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依旧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他身边跟着几位同样气度不凡的商界人士。
显然也是受邀嘉宾。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震惊?探究?以及浓烈到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他看到了我。
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姜晚。
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裙子、温顺安静的影子。
而是穿着藏蓝丝绒长裙,自信从容地站在这里,与科技新贵们谈笑风生的……独立个体。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没有丝毫躲闪。
也没有任何波澜。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几秒钟后。
我对他,极其疏离而礼貌地,微微颔首。
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在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商业伙伴。
然后,自然地转过头,继续和苏晴他们说话。
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间掠过的一个无关画面。
眼角的余光里。
我看到顾承屿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他身边的人在跟他说着什么。
他却像是完全没听见。
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在我这个方向。
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茫然。
我没有再看他。
举杯,与苏晴轻轻碰了一下。
香槟的气泡在杯中欢快地升腾。
像是我此刻的心情。
自由,轻盈,充满无限可能。
酒会快结束时。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出来时,在安静的走廊拐角。
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
是顾承屿。
他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
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执拗。
“姜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顾先生,有事?”
“你……”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地在我身上梭巡,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您所见,工作。”我回答得简洁明了。
“那家科技公司……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追问,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商业合作。”我无意与他多谈,“顾先生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失陪了。”
我侧身想走。
他却上前一步,再次挡住我的去路。
“姜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我们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的语气冷了下来。
“有!”他盯着我,眼神锐利,“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就在偷偷做这些?”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骗您?”我微微挑眉,“顾先生,我们的合约里,只规定了我需要扮演好‘林清浅’,随叫随到。并没有规定,我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
“至于我在做什么……”我顿了顿,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那是我的私事,与您无关。”
“与我无关?”顾承屿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姜晚!你……”
“放手!”我用力想甩开他,声音冰冷。
“顾总,请您自重!”一个清脆带着怒意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苏晴。
她大概是见我久未回去,找了过来。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从顾承屿的手里拉开,护在身后,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顾总,请您尊重我的合伙人!否则,我叫安保了!”苏晴毫不畏惧地瞪着顾承屿。
“合伙人?”顾承屿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你……是‘晴空’工作室的合伙人?”
“晴空”,就是苏晴工作室的名字。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
“是。”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袖,语气平淡,“所以,顾先生,如您所见,我很忙。没时间,也没兴趣,再陪您玩替身的游戏。”
“请让开。”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顾承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震惊、错愕、被欺骗的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后悔?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像一尊突然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我拉着苏晴的手。
没有再看他一眼。
挺直脊背,从那个曾经掌控我一切的男人身边。
擦肩而过。
走向外面,属于我的,灯火通明、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走廊的光线明亮而柔和。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
一步,一步。
离身后的阴影越来越远。
苏晴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声又气愤地说:“晚晚姐,他是不是有病啊?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来纠缠!要不要我叫安保盯着他?”
“不用。”我拍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走出酒店大门。
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吹拂在脸上。
远处,城市的霓虹汇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晚晚姐,接下来去哪?庆功宴走起?我知道新开了一家超棒的火锅店!”苏晴兴奋地晃着我的胳膊。
“好。”我笑着点头,“叫上团队的小伙伴们,今晚我请客,不醉不归!”
“耶!老板万岁!”苏晴欢呼起来。
我们相视而笑。
坐进苏晴那辆可爱的小甲壳虫里。
车子发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我降下车窗。
带着城市烟火气的晚风涌入车厢。
吹乱了额前的碎发。
也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
是一条银行入账通知。
科技公司的项目尾款,到账了。
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零。
看着那串数字。
再抬头看看车窗外流光溢彩的世界。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睡了吗?……嗯,发布会很成功……钱到账了,比预想的还多……对,都安排好了……下个月,我们就出发!嗯,去看洱海,您不是一直想去吗?……好,我知道,您早点休息,晚安。”
挂了电话。
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
苏晴一边开车一边哼着跑调的歌。
车载音响里放着轻快的流行乐。
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飞速流淌。
像一条条金色的河流。
我知道,顾承屿可能还在某个地方看着我。
或许不甘,或许愤怒,或许带着他自己也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他的世界,他的执念,他的林清浅,他的替身游戏……都留在了过去。
而我。
姜晚。
属于我的崭新人生。
才刚刚开始。
前方。
灯火璀璨。
道路宽广。